沈妱觉得很郁闷,回屋后就坐在书桌跟前,闷声不语的坐了一整个后晌。
石楠好几次端了甜点来哄她,却是徒劳无功,只能劝道:“姑娘你别生端王殿下的气了,他说了会找回郑先生,应该能找回来的。”
“我哪有资格生气,横竖是我有求于他,他帮了是情分,不帮的话,我也怨不得他。”沈妱赌气,“我是暗恨自己无能,想要帮助郑先生,自己却半点本事都没有!”
“姑娘已经很尽心了。”石楠剥了荔枝往沈妱嘴边送,“以前郑先生那里有个大病小灾的,不都是您和老爷帮着照料吗,寻常有人捣乱,也都是咱们帮衬着。这回碰上的是学政大人,说实话,咱们又哪有能耐跟他对抗呢?”
沈妱闻言,鼻子一酸。她的姨父蒋文英是政客,即便能压制薛万荣,却绝不会为了郑训这等无关紧要的人大动干戈,好不容易盼来了个徐琰,他贵为亲王,明明能把薛万荣绳之以法,却总是按住不动,还不是跟蒋文英一样的心思?
怪只怪沈家人微言轻,自己没本事,又有什么资格怨别人不帮助呢?
沈妱低头咬着荔枝,过了好半天,又闷闷的道:“再说了,他把我捉回来是什么意思?”
石楠想起端王强行把沈妱带回来时的模样,虽然当时也愤愤不平,过后想来却又觉得有趣,只好强忍着笑意。
过了会儿,又听沈妱喃喃自语,“算了,他已经帮我们很多了。”
晚饭时徐琰也没来这边,沈妱虽然心情低落,该用饭的时候却还是不含糊,吃饱后在院里转了会儿,便回屋里坐着百~万\小!说。可今日之事萦在心头,怎么都是心神不定,她索性起身取了一枝拐杖拄着出门去了,只说想去散心整理思绪,也没叫人跟着。
夏末的夜晚,繁星漫天,澄澈清明。
她沿着花间小径慢行,渐渐的到了荷塘旁边,远远的见那八角亭里坐着个人,不免奇怪。留园虽不是正经的王府,但守卫却是极严的,沈妱也不担心那是什么坏人,往近处走了走,才看清那是徐琰。
夜深人静的,他独自坐在亭中,周围没有半个人影,也不见半点灯烛,只有月光倾泻下来,照亮荷塘,洒满小亭。他像是在出神,不时的拎起酒坛喝一口,而后又是半天不动,仿若雕塑。
沈妱看得一愣,正犹豫是否要上前时,那头徐琰却仿佛有感应般转过头来,见了是她,便招招手。
月光将他的面孔照得清楚,沈妱走到跟前时,就见他眼神已经有些迷蒙,显然是喝了不少。
沈妱在另一侧的鹅颈靠椅上坐定,打量了徐琰几眼,却没说话。
徐琰也打量着她,问道:“还在怨我?”
“民女不敢。”沈妱扭头去瞧那荷塘,“殿下已经很照顾我了,民女感激不尽。”
徐琰看了她片刻,兀自一笑。两个人静静的坐了会儿,徐琰又道:“现在还不能碰薛万荣,你得学会忍耐。”
沈妱诧异的看着他,徐琰便起身踱步过来,坐在她的旁边,“薛万荣明知道我盯上了他,却还敢害了玄诚真人、捉走郑训,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他……”沈妱一时语塞。当时光想着端王殿下位高权重,薛万荣的罪行又无可抵赖,只要出手就能制住薛万荣,她倒还真是没想到这茬。
她不由探究的看向徐琰,徐琰却放佛有些感叹,“说你笨吧,你却也机灵。可要说你机灵……这一路回来,半夜的客栈外从没消停过,你怕是不知道吧?”
还有这等事?沈妱惊异的瞧着他,想了半天,心中愈来愈震惊。
当初徐琰以征书之名来到庐陵时,她还狐疑呢,不明白怎么让这位战神来做征书的事情。现在想来,这征书之事恐怕只是个幌子,徐琰驾临庐陵,应当是有别的要事。
敢于半夜在徐琰下榻的客栈外闹腾,那些人想必来头不小,是薛万荣的人吗?他能有那样的能耐?又或者是秦雄?
可他们都是朝臣,怎么敢这般去挠徐琰这位亲王的老虎毛?除非是背后还有人支持!
是太子?魏王?甚至……那位据说十分疼爱徐琰的皇上?
毕竟有蒋文英这样一位姨父,沈妱对太子与魏王夺嫡之事已有耳闻,徐琰是战功赫赫的亲王,虽然向来都是功成身退,却还是有着旁人难及的号召力。如此分量,若是他稍稍偏向了哪边,会招来麻烦并不奇怪。
沈妱越想越是惊异,到最后竟问道:“那王爷在这里不会有危险吧?”
徐琰失笑,却昂首道:“漠北几十万大军都奈何不了我,些许小贼,不足挂齿。”声音中倒有激昂傲然之意。
沈妱闻言,不由一笑。是啊,他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岂会被这些小事奈何?
心中不知怎的就霍然开朗,对于郑训的那些许纠结也不翼而飞,她瞧着当空朗照的明月,莞尔笑道:“是我想得太窄了。殿下勇武之名让漠北敌军闻风丧胆,又哪里会被这些人影响。”忍不住就想象他身着铠甲,率军杀敌的英姿,想起关于他的那些传说故事。
“听说殿下曾孤身陷入敌军,一个人杀了七八百的敌军?”
“没那么夸张,百十来号吧。”徐琰拎过酒坛,喝了一口。
“据说殿下还养着一头狼?”
徐琰点头,“是啊,一只小公狼,现在已经被训成了战狼。”他有些出神的靠着朱漆画柱,“它小的时候怯弱胆小,只会躲在窝里发抖,现在却勇猛无比。”
就像他自己,小的时候只会躲藏在皇兄的身后,现在却能统领千军万马,意气风发。
沈妱侧头瞧着他,觉得这场景有些不真实。纵横漠北的战神、皇帝最宠的亲王,在她最初听到端王要来庐陵的时候,她是怎样刻画他形象的?那时候只觉得他端贵威仪,何曾料到会有这样闲坐喝酒的时候?
想起最初被他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沈妱又觉得好笑,闲谈道:“出征在外,一定很艰险吧?我听童郎中说,有一次他们被困在深山十多天,连只能抓来吃的野兔都没有。”
“也有有趣的事情……”
沈妱不知道她是怎样睡着的,只是听着徐琰讲漠北的故事,想象着沙场上的壮烈、军伍中的意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望无际的旷野。
功名尘与土,征路云和月。他心中怀的是家国,隐忍谋划、艰险向前,所求的无非魏国百姓的安居乐业。相比起来,一人一姓的生死,似乎太过渺小。哪怕盯上薛万荣,也是为了朝纲安定,盛世太平。
他说,“万千将士用满腔热血换来的清平,绝不容阴暗权谋践踏。”
那些事情离沈妱似乎太远,她却还是听得热血,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竟还能清晰记得昨晚的所有场景。甚至隐约记得,她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有人在轻抚她的脸颊唇瓣,流连徘徊,眷恋轻柔。微凉的指尖有些粗粝,像是常年执剑后生出的茧子。
那不会是端王殿下吧?额……一定是她出现幻觉了!
沈妱没再闹腾,安安分分的在留园住了几天,到七月初的时候已经能慢慢走路了,便提出想回家去,徐琰自然没有阻拦。
从留园往沈家的路并不远,沈妱决定直接走回去。临出门的时候想了想,还是随手把那用惯了的拐杖拿在手里。
徐琰觑着她笑,“不怕被沈夫人瞧出来?”
“就说我扭了脚吧,反正走路不碍事,娘也就不必担心。”沈妱笑得狡黠。
她的行李并不多,石楠打个包袱装进去,徐琰便指了名小厮背着,四个人往沈家走。
拐进沈府所在的那条小巷,却见前面有人骑马缓行,后头有七八个精干的小厮簇拥着那人,说说笑笑的闹着往前走。
那个背影实在太过熟悉,沈妱一见之下不由跬怒——霍宗渊,这厮居然还敢来这里!后头石楠也惊异出声,“姑娘,那不是霍……小公爷吗!”
沈妱心中对霍宗渊烦厌,难免一声冷哼。
徐琰觑了她一眼,道:“走吧。”
前面的霍宗渊并没发现徐琰等人,到了沈府门前翻身下马,便吩咐道:“来啊,都原地站好了,你——上去拍门!要是他们还不开,咱们就继续唱,唱到他开门为止。”
那小厮“哎”了一声,就想上前去,谁知手还没够着门环呢,忽然膝盖一屈,跪倒在地,抱着腿直抽气。霍宗渊不明所以,上前一脚将他踢开,骂了声没用的东西,自己就要伸手拍门。
手刚要伸出去,猛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重击在腘窝,叫他膝盖瞬时没了力道,跪倒在地。
“哪个不长眼的敢偷袭小爷!”霍宗渊大怒,只当是沈家的人,破口便骂。回身一扫周围,见着远处走来的某个身影时却觉得有些熟悉,定睛一看,登时吓得魂魄俱散、双腿酸软,一屁股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