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静物之主 59 赤脚梅花
“屋外风大,小心着凉。”一件披风盖在了瘦小的肩上。
小女孩孤独的坐在长廊下,肉嘟嘟的小脸蛋冻的通红,时不时的咳嗽几声,她抬头仰望着院中那株梅花,昂首挺胸,傲然开放,“为何这梅花不畏严寒,开的如此娇艳美丽?”
身后的男孩沉默了许久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又是几声咳嗽。
“我们回屋吧。”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坐着,少顷才轻轻的道了声嗯。
天色已晚,暮夜降临,飘雪依旧。
黑夜中的小院在白雪的作用下显得格外明亮、寂静,只有隐约的咳嗽声回荡在院中,似乎有意在压抑着咳声。
灯火通明的厢房外站着两排四个家丁,奇怪的背贴着门,摆出一副安详享乐的神情。
“把西院的炭炉都给我搬过来。”门内传来一声声的训斥,一众下人跪倒成排,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又是几声咳嗽,小女孩明显在压制着咳声,生怕娘亲为此再大动肝火。
“小姐天生体弱,受不得半点风寒,你们竟让她吹了一个晚上的寒风,该死,真的该死……”雍容华贵的夫人面色红润,不知是满屋炉火热红的还是气红的。
“卿儿,你也要由着她的性子陪着她胡闹吗?”
“娘亲,此事不怪宁姐姐,是卿儿擅作主张,硬要拉着宁姐姐去赏梅,这才……”
夫人厉声呵止,拍案而起,“你这不孝子什么不学,竟学会了撒谎,你若再说谎话,我非得让你父亲以家法。论处。”
家法二字一出,男孩明显有些慌张,双手攥紧地毯,一言不发。
小女孩压抑的咳嗽瞬间爆了出来,一声接一声,嘴角咳出了血,咳的夫人好生心痛,轻抚小女孩的后背,这才有些好转。
须臾。
“娘亲莫要动气,莫怪他们,宁儿听下人说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有些眼馋,这才缠着卿儿,让卿儿作陪。”小女孩说话有气无力,面色苍白,但仍努力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夫人。
“宁儿,你自小寒气入体,寒疾缠身,见不得半点风寒,你又不是不知,若你想赏梅只需远远观着,或者让下人给你采来便是,又何必雪中观梅?”
小女孩柔情蜜眼,观着窗,似乎她能透过窗观到窗外雪中的梅花,“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雪交相应,无雪梅凋艳,娘亲,这无雪便无梅,观梅无雪,那还是赏梅吗?”
“油腔滑调,你何时学会了卿儿的那一套。”夫人点点小女孩的额头,话语中满是溺爱。
“娘亲,我哪有?”小男孩跪着嘟囔了句。
夫人一瞪眼,小男孩灰溜溜的低下了头,满是委屈,夫人与小女孩相视一笑,“好了好了,娘亲不逗你了,不过宁儿日后你若仍是如此,娘亲可要封窗闭门,禁足于你了。”
“知道了,谢谢娘亲,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宁儿会担心的,还有您也别责罚他们了,不然宁儿心里也过意不去,这一过意不去,心情便不好,心情一不好便会影响寒疾,这寒疾……”
夫人遮住小女孩的嘴,“油腔滑调,依你,依你,都依你。”
小女孩冲小男孩吐了吐舌。
——————
“宁儿姐姐,今年的梅花又开了,卿儿为你采了一株。”
“宁儿姐姐,今年的梅花开的可艳了……”
“……”
——————
“宁儿姐姐……”
小男孩手中的梅花缓缓落地,他奔跑着冲向挤满下人的厢房,这一刻他的世界安静了,静的出奇,静的发慌,可奇怪的是飘雪与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他却听的如此真实,如此悲凉。
一夜的守候只为将盛开后的第一朵梅花采摘给他的宁儿姐姐,然而在他站在床前发愣时那朵梅花却安静的躺在了地上,被匆匆赶来的府人踩个稀碎。
——————
“好热,好热,好热。”
黑暗中寂静寒冷,瘦弱单薄的女孩无助的站在片片雪海中,全身发烫。
“好热,好热,好热……”
她手中握着朵梅花,那色如血,似火,透着诡样的红,血红似火的梅花却是黑色的花心,那不是一般的黑,凝目而视,那黑心中有股莫名的力量让人移不开视线,仿佛欲将人吸入其中,脱身不得。
——————
“是你救了我?”
“嗯。”
“既然你救了我,那以后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娘亲教育我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我叫*,你叫什么?”
他随手捡起尖锐碎石,一笔一划写下了个字,一个苍劲有力的……“杀”字。
惊吓之中,生满身盗汗而起,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环视一周,只见床边大大小小放了四个炭炉,加之贴近门窗、堂中约莫十多个,炉火旺盛,股股清香随火光溢出,好似檀香,其中又夹杂着某种花香,整个屋内沉浸在香海中,暖意洋洋,燥热连连。
“这是花香?”
一种新鲜的香味夹杂其中,与炉火中的花香融为一体,味更浓。
北风呼啸,发出呼呼的风声,一缕寒风夹带着花香扑鼻而来。
生寻香而去,堂中一侧的窗户虚掩,窗下坐着个丫鬟,丫鬟生的白净,面容清秀,兴许是累了,点着头小憩。
生走近推窗一瞧,皑皑白雪的院落之中立着一棵参天梅树,枝繁叶茂几乎遮住了整个院子,梅雪相映,美不胜收。
“好美。”生不由的感叹道,这一声感叹惊醒了小憩中的丫鬟,丫鬟睡眼朦胧,迟疑几秒后顿时惊醒,忙站起卑躬屈膝道了声:“小……小姐。”
“小姐?你为何唤我为小姐?”
丫鬟以诧异的眼神盯着生,生转头瞥了眼铜镜,不由自主的走到铜镜前,他有些惊讶,镜中人是自己?披肩散发却是眉清目秀,洗去了往日的尘埃确有几分女子模样,他傻乎乎的对着铜镜摆弄,一颦一笑间满是女子气息,一旁的丫鬟瞪大双眼,不知所措。
“老夫人,老夫人……”丫鬟惊吓着跑了出去。
生凭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赤脚踏出闺门,那映入眼帘的白雪梅景令他为之一振,情不自禁的道了句:“好美。”
他不由自主的走到雪中,走至梅树之下,那股淡淡花香侵袭而至,他忍不住凑近嗅了嗅,好香,他从未见过如此娇艳美丽,如此芳香扑鼻的梅花。
兴许是梅花懂了他的爱慕之心,一朵含苞待放的梅朵飘飘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他的掌心,这时雪花落入花心,那梅朵竟瞬间绽放,花色更加艳丽,芳香异常,须臾之间,那梅花暗沉、枯萎直到凋谢,化为乌有。
“你还是那么喜欢梅花。”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完话开始咳嗽,那是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
“外面凉,快进屋。”老夫人咳嗽完担心道,生这才发现自己身披轻薄白衫,赤脚立在雪中,不过奇怪的是他并未感觉到一丝寒冷。
老夫人话刚说完,又开始咳嗽,生连忙扶着她进屋,生不知道这位老夫人是谁?可第一次相见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饮茶舒缓片刻,老夫人慈眉善目的盯着生许久,泪眼迷离,似有话说。
“请问您是……”
“你……”老夫人伸手去摸,不过生有了明显的闪躲,老夫人迟疑了下缩回了手,“老妇人乃是这北宁城内一老妪,是守城将士见你倒在北宁城下,便将你救了回来……”
杀跳崖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只须臾便让他想起所有。
“我那个跳崖的朋友……”
“他们只见到你一人……”
生不再说话,他不知杀为何要跳下那北宁深渊,难不成那渊下有什么待取的东西?
“你身上的寒疾……”老夫人欲言又止,见他身形单薄,毫无寒意。
“寒疾?”
“你可还记得我这老妪?”老夫人咳嗽道。
生顿了顿,他虽对这老妇有种熟悉的感觉,但真要说在哪里见过,生是想不起来的。
“老夫人,恕晚辈无礼,自醒来后,晚辈对这房中之物,雪中之梅以及老夫人确有一丝熟悉感,只是晚辈愚钝,不知这熟悉感从何而来,还望老夫人指点一二。”生抱拳礼至。
老夫人闻言心甚慰,“你当真一点儿都忆不起了?”
“晚辈愚昧。”
老夫人咳疾忽犯,咳嗽不止,丫鬟拍打也不见其效,“老夫人咳疾又犯了,快寻李郎中。”
“无妨无妨……这来日方长,打今儿起北宁城就是你的家,你且好生住下,咳咳咳……”
老夫人咳嗽不止,甚至咳出了血,一侧的丫鬟慌了神,下人们一拥而上将老夫人扶上床,关门关窗,暖炉搬至床边。
生手足无措的被挤出人群,一人站在内门一侧,翘首以待,下人忙进忙出,生显得很是多余,他出了闺房站在长廊之中。
喧闹的院子直到下半夜才寂静了许多,生独自一人赤脚坐在廊中,赏着雪观着梅,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一杯温酒下肚,柔和绵延,不像杀喝的那么烈性难咽,生看着杯上的花纹,“你们为何唤我为小姐?”
生这一问令门口的丫鬟们面面观之,不知所措。
“你们不说我也能猜个十之八九,莫不是我的容貌与贵府中已经不在的小姐有几分相似,我所言是与不是?”
“奴婢不知,奴婢只听老夫人提过,说是宁儿姑姑回来了。”
生仰头将一壶酒饮尽,“宁儿姑姑?我记得杀好像也说过我是须卜王妃来着,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何时成了绰约多姿的女子了?笑话,笑话。”
“小姐,您醉了。”
“不许唤我小姐,要唤我公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