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红阁在江南立足已经有十多年,按芳蕤说的,柳一梅当年也是倚红阁的头牌,在圈子里声名大噪。
后来因为当时的妈妈因为利益,不顾及阁里的姐妹,所以柳一梅揭竿而起,黄袍加身。这是云卿的想法。
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理出来,云卿对倚红阁也有了一定的认识,从它的历史沿革到如今每个挂了牌子的姑娘。
“说了这么多,芳蕤,你呢?”云卿直接把壶里的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目光有意无意地观察着芳蕤。
两瓮酒入喉,不管之前是不是真醉,现在也是沉醉不知归路了。
芳蕤一杯一杯地往自己嘴里灌酒,忽然一头靠在云卿肩膀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云卿捧着她的脸,凝视她的眼睛。迷茫而伤心,眼泪肆无忌惮地往下掉,
“你知道几年前有一场大雪吗?那时候我的父母帮人看守庄子,那场雪灾来得猝不及防,以至于主人家损失惨重。为此,主人家非逼得我父母承担损失。”
芳蕤哽咽地断断续续地说着,只是没有说出后半段,云卿大概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你卖到这里,你怎么不报官?”
“哼,报什么?那时候我才十二,若不是梅娘看我可怜一力阻止,妈妈就要把我送去给一个富商。可是既然入了这门,哪有清白的说法?”
听到一个失足少女说自己的往事,除了不堪外云卿深感同情。她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人在过着这样的生活,分明那么可怜还要遭欺凌。
况且听到她提到的几年前的大雪,不就是指那场天象所致的大雪么?
云卿以前认为不论好人坏人,做错事都是身不由己,都不过是上天豢养在各式各样笼子里的鸟儿。
每天的日子就是在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勾心斗角,争夺资源。她是这么经历过来的,而且已经深觉自己的悲哀,却不想还有芳蕤这样的身世。
“深云你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梅娘说每个人都有上天安排好的路要走,无一例外。但没有毁在妈妈手里倒也是我的运气。”
云卿抬眸注视着醉醺醺的芳蕤,此时此刻她的眸子却异常清亮。
说起这样的话,这样的事,丝毫没有求安慰的意思。波澜不惊地,像是说书先生说到别人的故事一样冷漠。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戳了你的痛处我很抱歉,好了,别喝了。”云卿缩了缩鼻子,伸手要下了芳蕤的酒杯劝着。
“别,我能喝,我还没醉呢。”
芳蕤傻笑着抬起酒壶就往嘴里灌,云卿阻止不及,眼看着她自个儿灌醉自己。
“你知道吗,我遇到他的时候也是在这样微凉的夜,俊美无匹的容颜总是带着面具,带着面具……”
“带着面具?他又指的是谁?”云卿忽然起了好奇心,摇了摇芳蕤让着继续说,却不想她已经说着呓语不省人事。
“难道又是风流才子,用花言巧语把一个无知少女撩上床,一不小心有了孩子。结果借口要拯救家族听从父母之命而抛弃女子的套路?”
云卿侧目,这样的套路剧情她在话本子上看得不少,艺术创造来源于生活,难不成芳蕤的人生真如此坎坷?
播芳蕤之馥馥,从青条之森森。芳蕤这个名字当真文艺十足,和她的脾性倒是契合,希望命运可以对她温柔一点。
咚咚——
完了,不会是梅大姐吧。云卿才如此想着,柳一梅便推门进来了。
见着两人都醉醺醺地趴在桌上,一屋子酒味,立刻恼怒地叫骂起来。若不是云卿机智地装醉,还不知道怎样。
以为就此可以蒙混过关,放一天的假什么的哪里想,柳一梅卡着照常的时间点准时来监督她开始一天的才女修行。
“从昨晚装到现在,你不累我都看得累。赶紧起床到河边吊嗓子,练琴。不然别怪我拿出整个染坊的颜色让你瞧个仔细。”
柳一梅把一堆的襦裙披帛粗暴地扔在云卿床上,伸手推搡着云卿。
她第一次对一个她买来的姑娘这么客气,当小姐儿似地养着,真是操碎了心。
云卿嘟囔着伸了一个懒腰,坏笑地看着她精致的妆容:“早看穿我了,为什么昨晚不揭穿我,还给我盖被子来着?”
“老娘还知道你的肚兜是赤色落雪梅花。”柳一梅不屑地剜了她一眼,话锋一转说,“芳蕤虽然身世可怜,但心地善良。你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别枉费心机小蹄子。”
“那你呢,对我这么宽待是什么意思?若是赚钱,打第一天开始你就就完全可以把我丢给一个一掷千金的臭男人,下点子药门一锁不就了事了?”
还如此费心绸缪,好吃好喝地由她来?云卿心里忍不住补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柳一梅一怔,转而媚眼如丝地微笑着看着云卿的眸子,嫣红的蔻丹托起云卿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如你这样的的倾城颜色,还配上这样通透的脑子,上天果然最不公平。”
话音落,神情诡异地送开手来,云卿不解地揉着自己被她弄疼的下颌,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江南素来富庶,自然青楼数不胜数。从芳蕤那里想必你也清楚,倚红阁的生意大不如前。所以我想要扭转局面。”
一个能让倚红阁再回到往日青楼第一把交椅的转机,在她第一眼看见云卿的时候,她就明白这个转机来了。
“不懂你在说什么。”云卿撇开脸,盯着被子上的花纹出神。
“不懂你大爷,赶紧起床!”柳一梅张口狮吼,云卿捂着耳朵,隐约感觉整个摘星楼都在摇晃,要不知的还当地震。
云卿当时头脑里只闪现过一个念头:柳一梅和采蘩的狮吼功到底谁最厉害?
原本她还想借机问问柳一梅,芳蕤和她的情郎如何的。后来转念一想,她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里有心思顾及旁人。
再不想个辙儿出来,她就要失足了。
很好,经过她的抬杠后,柳一梅明显拿出了招数来,从梳洗打扮都有人开始教导。比如衣服的颜色搭配,不仅要看客人心情还和天气相关。
梳妆上,除去云卿很久以前就研究出来的修容粉,柳一梅把所有的化妆品都带云卿见识了一遍,包括类似面膜的神仙玉女粉。
妆粉、黛粉、胭脂、花钿、额黄等古代化妆品,今日里算是一一见识个清楚。除此之外,为了让云卿深入学习,柳一梅还叫来几个着妆老道的女子,向云卿展示。
之后用完早膳,便是练琴。
从《广陵散》到《高山流水》一遍又一遍地弹,纵使从始至终都在误拂弦,除了把教琴的老师气个火冒三丈,柳一梅还是没有说要撤消这门课。
都小半月过去,她断了弦儿的琴都可以开一家琴店了。
说来令人叹为观止,这样的琴曲,在这种烟花之地还有人精通。在行家面前假装不会,实在是很费脑子。
教云卿棋艺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先生,兴许是才吃了一碟子点心的缘故,每当与她对弈,云卿总是忍不住犯困。
正在云卿的眼皮子纠结打架,痛苦挣扎时,却冷不丁地感受到手背传来一阵痛感。
黑棋子儿叮地落在棋盘上,云卿正困惑着谁敢打她,一睁眼就是柳一梅愠怒的脸。吓得话都梗咽在喉。
柳一梅瞥可眼旁边也很无奈的老师,让着先退下了,没有说教,只是随口道了一句“跟我来。”
云卿望着外面出着太阳却有些微冷地天儿,脑子里想的全是一张大床。
下了摘星楼,走过湖上的曲折游廊,柳一梅在前面引着,云卿百无聊赖地在后头跟着。直到进可倚红阁大厅,她才清醒过来。
五彩缤纷的帷幄装饰着八角大厅,遍见的朱栏绮户,此时空无一人。
紧接着柳一梅凌空拍掌,从后面陆陆续续进来了四个姿色秀丽,盛装打扮的女子。走到云卿身边,都是打量的眼神,随后纷纷入了席。
未坐定时,又进来了几个女子和云卿站在了一起。
她五人并列坐在上首,面前都是朱漆小几,云卿等人面前也摆了一张小几并着绣花垫子。
“从深云开始,斟酒练习。”
柳一梅话音落,便有丫鬟端了酒上来,摆在中央的小几上。
云卿按她的话,从几人面前走出来拿起酒壶,就开始自然而然地分倒了五个酒杯,正准备一一端过去时,却被阻止了。
“要你如此进酒,还不如叫一个小厮就这么倒罢了,何苦来倚红阁里喝花酒?”
说话的是一个着了蝶戏水仙襦裙的女子,桃花妆夭夭灼灼,媚眼低垂时媚骨如酥,一颦一笑都是妖娆妩媚。
云卿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感觉继续看下去自会被掰弯。
“百合,你说说该如何?”柳一梅淡淡地问。
那叫百合的女子浅笑嫣然,素手提起酒壶,开口道:“倒酒时要想象石头压在手背,稳如泰山,滴酒不漏,过犹不及。”
“即使斟酒,也要让男人觉得是在欣赏一幅画一样。”另一个女子笑着应和。
柳一梅淡淡地,让再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