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记得那小子小时候常和老四凑一块儿玩的,长大了倒有些生分了。”皇帝这话像是意有所指,皇后寻着去看他的神情,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贤妃留意着皇后的心思,适宜地没有发表意见。
“元宝,传业儿上前来。本宫也好些日子没见了,也不知长高些没有。”
杜杏贞笑着朝立在一旁的元公公吩咐,元宝往皇帝的方向瞥了一眼,作揖后下去传话。
听得那标志性的声音,饮酒作乐的众人都开始慢慢安静下来,侧耳听着是何事,都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云卿也不例外,从雍亲王在外提醒过她,她便一直保持着冷静。一路目视着那叫‘杜兴业’的公子,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大殿中央。
杜兴业、杜兴庭,有意思。云卿忽然联想起其他事,不由得表现出兴致盎然的样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一动不动。
“你就是业儿?的确是长大了,也壮实了不少,都有些认不出了。”皇帝自嘲一笑地瞥了眼皇后继续道:“现居何职,可还适应?”
“回陛下话,微臣资历尚浅,不过任的千总。能为国效力,吃些苦也应该。”
杜兴业低着头,言辞恳切,说的是奉承之语,却明显引得龙心大悦。一个劲儿地夸赞杜太傅的教导。
“后生可畏,天道酬勤,我大梁正需要这样一腔赤诚的后生。今日又是你的生辰,元宝,赐酒。”
皇帝话音刚落,侍酒的宫女就已经备好,元宝笑呵呵地亲自为他斟了酒,今日杜家长了大脸,他也不敢怠慢。
下方杜太傅周围的人也不约而同地献上自己的赞美,纷纷向杜导敬酒。
原本少言寡语的惠妃,神情自然地起身走到皇帝身旁,看着大殿中央的杜兴业笑着斟满了酒。
“陛下,臣妾记得当初几位殿下都是和杜千总一样的年纪娶的王妃呢,陛下要赏,也该赐份好姻缘才是,方算得上和和美美呢。”
惠妃,该是这宫里除宛姨外最美的女人了。嫁给皇帝这么多年,却依旧保养得这样好,和几位公主相比好像也大不了几岁。
云卿留心着她的举动,这么毫不顾忌地当着皇后的面给皇帝斟酒,除了以色侍人,肯定还有其他因素支撑她成为八妃之一。
皇帝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沉思了一会儿觉得十分有道理,又转头问着皇后的意思。
皇后只是淡淡笑着,不悦地挑了眉斜睨着惠妃,“陛下赐婚,是他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又怎会不乐意呢?”
“既然皇后发话了,爱妃觉得可有什么合适人选,朕下旨赐婚成全了你的美意就是。”皇帝欣然大笑起来。
惠妃顿了顿,一副十分纠结矛盾的样子,不敢下结论。
贤妃却伸手拉了她一把,望着皇帝道:“陛下,臣妾倒觉得福嘉县主和杜千总十分合适。这个红线,惠妃妹妹不如让给姐姐来牵如何?”
“姐姐今儿是寿星,自然什么都好。想来,陛下也不会有意见的。”惠妃笑着回握着贤妃的手,姐姐来妹妹去的,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点子是惠妃提的,贤妃和杜兴业同一天生辰。姐妹情深,这样牵红线的喜事让给贤妃,也无可厚非。
“福嘉县主啊?”皇帝慢吞吞地反问了一句,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正流露出深厚情意的二人。
“臣妾依稀记得那孩子今年才及笄。”杜皇后眼神示意,惠妃放下酒壶就回了席位。大有一股子点了火就撒手的意味。
“皇后娘娘说得是,不过这小两口过日子。陛下认为要不要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
顾及长辈,尊重正宫,和嫔妃关系亲密。这眼前的一切,都深深让皇帝觉得这个貌不惊人的贤妃,堪当‘贤’字。
云卿听不清他们之间在说什么,只是在听见内监拉长了嗓音唤自己的时候,她的心脏不觉慢了一拍。
皇帝和左边的贤妃异常地兴奋,满面春风和煦;皇后也少了往日的高冷凌厉,虽然笑着却仍旧拒人千里之外似地。
“福嘉,朕给你和杜兴业赐婚。虽然他现在只是千总,但来日方长必有一番作为的。你,没什么反对意见吧?”
赐婚?云卿以为自己醉意朦胧听错了。直到清晰地瞟到身旁跪着的身形,以及感受着来自头顶威严的不可拒绝的气势。
云卿信了,她没有听错。只是此时此刻,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大概大脑里的水已经成功流到小脑里面,还养起了鱼。
此话一出,不仅温家人,所有在座的都炸开了锅。有好事分析地,有心灾乐祸的,也有真心为云卿着急上火的。
最明显的不过沈君琢和温清苑,他们的脸色具是一白,眼里是连绵的震惊和气愤。
若不是脑子里的理智在拉着温清苑,他险些拍案而起,袖内的手掌紧握成拳,又松了开来,一面竖着耳朵留意任何风吹草动。
沈君琢只是脸色煞白得有些灰败,垂头丧气又无可奈何地望着大殿内。
“蒽?福嘉,难道你不愿意?”皇帝有些不悦地质问,云卿不语,只是手心里开始冒着冷汗。
“陛下为云卿赐婚,她大概是欢喜地忘记言语。不过臣之前在广陵听说过曾经三家求娶的事,陛下顾念旧情,施恩云卿。等家父点头,这丫头同意您再赐婚不迟。”
温明庭笑容满面地把所有的错归结到了云卿失礼,万般含蓄委婉地点出,皇帝曾经为云卿婚事下过旨意的这一茬儿。而明眼人一听也就晓得所指何事。
皇帝顿了顿,温明庭的这番话在很小心很不显山露水地提醒了他,也想起了曾经的金口玉言。
贤妃和皇后对视了一眼,没有继续插科打诨,只是安安静静地把这个难题丢给了皇帝。
杜兴贞审视着温明庭,轻笑了起来,“右相是觉得杜兴业配不上你的外甥女?还是觉得杜家的门楣,高攀了温家不成?”
这话明显激怒了温明庭,他的眉头紧锁。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过一句杜、温两家如何。
“陛下金口玉言,娘娘如此说把陛下和我大梁的颜面放在哪里?失信于一人和失信于天下人有何不同?”
温明庭不接她的话,义正言辞地学了她的套路,另外搭起了戏台子。
“乐正啊,你那纵横家惯有的诡辩毛病又出来了。朕说得话当然要作数,你先坐下去。”皇帝罢了罢手,明显不想继续他们的对话。
温明庭听着皇帝口气,知道事在给他台阶下,‘诡辩’也是在警告他有些矫枉过正,与杜家太针锋相对了些。
“陛下说得是,是臣老毛病犯了,这才失礼冒犯了皇后娘娘,请娘娘责罚。”
杜皇后面不改色地道:“右相关心则乱,况且今日阖家团圆的日子,本宫怎能责罚。陛下说,是把?”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视线落在一直默不作声的云卿和杜兴业身上。
“福嘉,抬起头来看着朕回话,赐婚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不满意?不是问她愿不愿意,潜在意思是说对他的赐婚还有哪里需要补充的,大概是指赏赐吧。
可是很好笑,为了一个妃子一时兴起的戏言,为了顾及他的面子,和出于不想失信于任何人的考虑。皇帝可以随意把她塞给一个人,这让她如何满意?
经过那清晰的唇枪舌剑,云卿深知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套。惠妃和贤妃二人唱双簧开始,就已经注定杜皇后要借此作文章。
“回禀陛下,臣女……”
“抬起头来来回话。”
云卿抬头,垂着眼帘并不敢与他对视,她怕真的激怒了这一国之君。她不想说愿意,也不敢说拒绝。
所有的人都敛声屏气,好奇着云卿的答案。徐沉漪和焦飞鸿急得团团转,又不知所措;温清苑有些按捺不住,视线下意识地看了眼雍亲王的位子。
“皇兄,你可不能这么欺负臣弟的王妃,不然被气跑了,臣弟上哪儿寻个妻子去?”
雍亲王磕磕碰碰地走到大殿中央,不动声色地伸手拉了云卿起来,一面有些嗔怪地望着她:“皇兄问话,你老实把咱们定亲的事告诉就是,做什么支支吾吾,倒让皇兄扫兴了。”
云卿低着头不语,容澈叹了口气无奈一笑,“皇兄,这丫头脸皮薄,臣弟代她给您赔罪了。”
“十七,你说什么?你们定亲了?怎么回事,你最好老实给朕交待。”皇上对于容澈出地难题明显有些不悦,酒也不喝了,酒爵歪倒在几上。
语出惊人,温明庭万万没有料想到这一出。别说他,其他在座的人也纷纷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了。
温清苑对于父亲投来的询问目光并没有作出回应,他清楚地知道雍亲王是要救云卿。
而杜家给自家小妹设这个局,无疑是报复,把所有的决策扔给一个爱面子的君王,那么就势在必得了。
唯一有能力有胆量有余地向皇帝求情的,就只有雍亲王。这明明是好事,可是在听到那句‘王妃’时,他的心里好像被一柄利剑刺个正着。
他很难受,心痛,像是窒息一样,在瞥见那熟悉的背影,和有些紧张的面庞。他的心底,有只野兽在嘶吼。
面前的茶杯不知怎的一碰就碎,只是没有人注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