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厢房的路上,齐氏一直紧握着苏宁儿手心,隐隐约约的不时发出阵阵轻叹的声音。
四名丫头跟在身后也只敢默不作声。
苏宁儿细细瞟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那张面容已憔悴的如枯槁般难看,着实心疼,忍不住问道:“阿娘这是怎么了,为何见了十三叔与浪家大郎这般哀声叹气的?”
齐氏禁不住摇了摇头:“哎,你这十三叔啊,如今怎生如此不让人省心,前阵子听你姨娘提起他,阿娘就是心神不宁的,没想到今日见了他果真是糟心事不少。”
“哦,以前也没听您提起过十三叔。”
“你呀还是忘了许多事”,齐氏话到此处却沉默了下来,等到庆春推了房门,领着她入了厢房,母女二人坐到床榻边,随后才缓缓叙述道:
“当年在扬州时,咱们苏家主要还是做着行商的买卖,你那祖君路过余杭时与一贱籍女子有染,见那女子有了身孕,本想着带回扬州家宅,后来被你大母得知,硬是连同你祖君一起给拦了回去,那女子怀恨在心,连同她娘家人设计构陷了你祖君,险些害得苏家陷入灭顶之灾,之后那女子便带着腹中的孩子销声匿迹了。”
苏宁听着一阵愕然:“那腹中的孩子便是十三叔吧?”
“自是如此”,齐氏点了点头,说起这段旧事,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你祖君便是因为此事染上了痼疾,否则也不至于三十岁出头就折了性命,可毕竟那孩子是无辜的,你祖君弥留之际又想着苏家人丁日渐凋落,嘱托你阿爹一定要寻回自己的骨肉,你父亲最是孝顺,托了好些人才在余杭郡的一个乡下将他寻到。”
“既是如此,十三叔怎生没与我们住在长安城里的?”
齐氏与她彼此对视着,眼神中忽然现出一抹怪异的神色:“你这丫头,让阿娘如何说才好呢。”
苏宁儿立刻意识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恐怕这事与自己也有些关联的。
齐氏挽着她的胳膊,没好气的在她肩上轻轻拍打了下:“你呀,向来与你二婶不合,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是与你二叔二婶连着心,当初在扬州将你十三叔赶出老宅还是你和凝香那丫头合起伙来做的。”
“啊?”,苏宁儿愣在那里,难怪方才十三叔见着自己一直是那副怪异的眼神,原来是还在生自己的闷气呢。
这真是尴尬了,自己没来由就做了冤大头。
齐氏倒也没有要再责备她的意思,反而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这事说起来也怪不得你与凝香,自打你阿爹走后,你十三叔就整日里心灰意冷的,你那二叔又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六娘更是瞧不起你十三叔的出身,夫妇二人见着他常常冷言冷语,你十三叔与他们掷气,免不得出去花天酒地、投壶赌钱,渐渐就养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自是更加让你二叔二婶不容。”
她后面的话说的很隐晦,苏宁儿倒也明白其中的意思,之前进门时就听说这十三叔与自家娘子恩断义绝,恐怕那妇人也是觉得这日子难以为继,才生出此念头。
齐氏停歇了一阵,轻眯着眼又是感慨连连:
“你十三叔当年跟着你阿爹走南闯北的时候,你二叔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幼子,苏家的家业能有今天他也是尽了不少心力的,你阿爹暴死西域也是你十三叔亲手埋葬的,都是骨肉兄弟,我这做兄嫂的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沦为贱籍。”
苏宁儿听着动容,却见她目光悲切的注视着自己,一副语重心长的态势:“宁儿啊,如今你十三叔来了长安城,你切莫再像往日那般待他,他总归是你十三叔的。”
苏宁儿认真的点了点头,此时此刻她也才算是真切的体会到了“长嫂如母”的含义。
她这母亲在苏家过得实在不容易,可怜天下父母心,如今也只盼着早些解决了自己这桩婚事,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再让她受拖累。
关于那浪翟的事情,她也不清楚这妇人究竟是如何想的,反正之前已经答应过由她安排婚事,眼下自然也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在心头略微的盘算了一遍,她也不想直接挑起这话题,只是很隐晦的问道:“浪家那大郎既是十三叔子侄,为何会跟着他一道来长安的呢?”
“这对叔侄都是同病相怜的苦命人”,齐氏答道:“你十三叔被他生母带到浪家,他生母做了妾室,小郎又非浪家家主亲生骨肉,自是不受待见,他生母过世没几年便被赶了出来。”
迟疑着想了想,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她其实也有些不确定:
“至于大郎那孩子阿娘之前在扬州也只是听说过一些事情,据说也是小妾所生,大郎那生母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被他家大娘子给活活打死了,后来闹到公堂之上那大娘子不过是被打了几板子便不了了之,因为这事儿,大郎在浪家的日子自是过得不好,你十三叔可怜大郎,后来就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和浪家断了关系。”
说着她突然就转了脸色,带着些欣喜的表情问道:“宁儿对这大郎如何看?”
苏宁儿撇着嘴,不冷不热的道:“倒确实是个本分人。”
“这点宁儿确是可以放心的”,齐氏笑了笑:“你十三叔与你父亲手足情深,在这一点上自是要多为你考虑的。”
“嗯,只要阿娘觉得可以,宁儿也没什么意见。”
她想着自己这辈子对于婚姻恐怕也就如此了,总不至于再盼着庆王爷回心转意,也不可能去与那赵三郎做妾,左右思量,还是她这母亲安排的最为妥当。
有个听话的夫婿,还是入赘进来的,即便不会有很深的感情,可总归不会给自己凭空添上许多的糟心事。
若是嫁到别的门庭,凭着自己现在这弃女身份,不说别的,仅是填房纳妾这类事情自己恐怕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任由着别人摆布。
如此际遇,保不准哪日妾室都能借着此由头踩到自己头上来,想想都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