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到越越的那种表情。
既愤怒又悲哀。
越越抱着她,在F区通往横台方向的地道里狂奔,后背鲜血淋漓,将衣衫浸染得湿透,粘稠湿漉的触感,如鬼魅般纠缠着越越所剩无几的理智,而他逐渐猩红的眸子,仿佛下一刻便会狂化成兽。
谈书润抬眸,看着眼前男人,她试图抬手将他紧皱的眉头抚平,然而困意袭来,她连越越最后在耳边呢喃的话,都没有听清。
而后发生的一切,都让谈书润觉得神奇。
她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像极了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中。
周遭的所有不再是贫瘠皲裂的黑色荒原,没有了风沙漫天,在海浪的起起伏伏中,只觉得整个人懒洋洋地躺在温柔轻晃的棉絮中,既温暖又安心。
她随着海浪逐流。
烟笼寒水月笼沙,银白的月光倾洒蔚蓝的海面,水光相接处,隐约浮现出了道人影来,轮廓硬挺,逆着月光,清冷漠然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那人的侧颜隐匿在阴影中,眸光直白得令人害怕。
谈书润喃喃开口,想和他聊聊天,问他的名字,他的家乡,他喜欢什么食物,小动物……
那人却沉默着,身体逐渐透明,消失,留给谈书润的只有,连说句再见都没办法的措手不及。
没过多久,螺旋桨发动机的声音响彻天际,紧接着,又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热浪袭来,振聋发聩。
谈书润左顾右盼,发现她躺在四四方方类似棺材的盒子里,全身被绳索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而面前是一道模糊的人影,身形略微佝偻,极其消瘦,骨瘦如柴的手指在棺材盒子上摁着键盘。
‘20180108’
这次,谈书润终于想起来这串数字,她究竟在哪里见过了。
他们家人嫌麻烦,家里面所有用得到密码的地方,全部是这八个阿拉伯字母。
会是巧合吗?
那么,眼前这个身形消瘦的老人,会是谁?
待她想要睁大眼睛再认真看看时,画面一转,她已然飘在半空中,而这次,躺在棺材盒子里的人,变成了一个双眸紧闭,浑身赤裸,且身上布满了紫黑纹路的男人。
谈书润飘在半空中,小心翼翼地靠近,趴在棺材上,盯着棺材里的男人,端详了半晌。
男人有着一双漆黑的瞳仁,剑眉星目,不难想象,原本是何等的熠熠生辉光芒璀璨,嚣张肆意。
然而此时,她看见的,却是满满的孤寂落寞,还有灰败颓落。
她看清楚了那个男人是谁,也注意到了男人心脏处,插着拇指粗抽血的针管,殷红的液体不断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顺着透明的胶管,滴落在地面,然后被吸收。
她的心脏像是猛然被攥紧,疼得喘不过气来,谈书润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来。
爆炸突如其来,振波将她的意识震得七荤八素。
谈书润以为死定了,却是被一双强而有力的臂弯揽住,不容拒绝地将她带进了棺材盒子里。
她在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那人搂着她,在她耳畔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润润……”
“……越,越越……”
……
没人回答她,良久的沉寂后,换了道声音跟她说话,同样低沉黯哑的声线,在脑海中隐隐约约,听不真切,慢慢地,在这场她完全没有办法发声的谈话里,不断地加入了外来人。
他们的说话音量从小到大,最后变成了嘈杂的争吵和指责。
随着她脑海中的困意如浪般涌来,所有的动静声响,皆渐行渐远。
后来的后来,那双熟悉的臂膀再次出现,紧紧地抱起了她,她歪了歪头,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的胸膛,听着熟悉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太阳穴上突突跳着的神经折磨似乎轻了许多,谈书润觉得她自己个儿贪婪极了,想要再更加靠近他一些。
过了许久,又有人从他的手中将她接走。
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实在支撑不了她睁开眼睛,看看此时周遭到底在哪里。
她只觉得眼皮子重极了,纵然费力挣扎,却仍旧是睁不开。
……
议会厅,中年男人身形高大,满头银发。
身着军绿色上将军服,肩章熠熠生辉,他背着手,站在硕大的落地窗前。
战寰将身后的大门关上,回身,看向中年男人,他心底盘算着曾与战家在华国政务上有过几次意见相左的高家,末日后对待战家的态度将会如何发展,面上却是恭敬道:“高军长,很感激您这次的出手相助,晚辈战寰,在这里向致以诚挚的谢意。”
嗓音粗粝的中年男声响起,高军长满面肃然,“这次发生的事情,战公子从危难之中救了犬子,一命抵一命,我派直升机助你找人,很公平,没有什么感谢不感谢的。”
话落,高军长敛眸,将视线投射在小楼前面的小花园里,正兀自等待的三个人身上。
白起撸着头顶的乱毛,逗着小孩,而他旁边身形颀长的男人,气场神秘而强大,这样的人,勾起了高军长的好奇心,那位戴着黑色面罩的男人,又是华国哪个家族派出来的公子哥?
“如此,便多谢高军长的体谅了!”战寰有礼有节,认真回答。
落地窗前的高军长,状似不经意道:“之前情况紧急,很多事情我也没有细问,不知道战公子,是否可以好好地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带回来的那几个人,又是谁……”
这个老狐狸,战寰心底嗤笑。
二十几年前,高齐从黑蝎特种部队离开后便一直留在南京城,一步步借助高家在南京城的家族势力,爬到现在南京军区区长的位置,这只老狐狸对南京城的熟悉程度,用得着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解释?
现如今,高齐这只老狐狸,声称对二十年前兴建的监狱,一无所知。
他要是真的信了,便真的是被谈书润那个女人给气傻了。
只是,他暂时还无法确定,高军长究竟在南京监狱事件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
打草必然惊蛇。
刹那间的犹豫后,战寰决定留一手,随即将谈书润找到的有关‘负二楼’的一切隐瞒下来,而他们来南京城的原本打算,在高齐对北城战家的态度明朗之前,战寰决定暂时搁置。
“丧尸病毒爆发后,我奉命到各处勘察丧尸病毒蔓延的情况……”
战寰挑挑拣拣地将南京监狱的情况陈述了一遍。
“只是没想到,会碰上南京监狱的死刑犯造反。至于那三个人……”战寰顿了顿,一一介绍了白起等人。
“那么,关于如何处置他们,战公子的意见是什么?”
战寰犹豫,越越和谈书润形影不离的画面,让他没来由地很不舒服,更何况,越越还碰过战檬,他可以答应战檬当做是越越冲动之下的意外,但不代表,他真的能够容忍,甚至是忘记那件事。
思及此,战寰坚决道:“毕竟是在高军长管辖范围内发生的事情,我想,就交由高军长来决定如何处置,再好不过。但是,他们毕竟是罪犯……还是应该受到监管……”
高军长微点了头,视线从花园草地上正和小孩儿打闹的白起身上移开。
干净明亮的落地窗玻璃上,倒映着高齐波澜起伏的情绪,他的眼尾纹此时皱得极深,几番犹豫后,却又很快地便消弭于无形,仿佛几秒前的纠结和为难,全部不曾发生过。
“既然是借着国难图谋私利,那就是罪大恶极,我会安排人,将他们打入监牢,严加看管。”
话音未落,高军长缓缓转过身,出声解释:“不知是否是末世降临的缘故,从北城到南京城的文件,迟了几天,南京城这边的病毒蔓延情况,我不久前已经传送到北城首相手里头,这里就不再赘述。战公子大可以在军区里先行整顿休息,至于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
战寰扯起笑意,高齐这话无非是不想他对南京军区的事务多加插手,但眼前,还有件事,更加值得他注意。
今日的天气很好,高齐逆光而站,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后镀上了一层盈晕的光圈。
然而背光的脸却陷于阴影,沧桑的眸子里掩藏着许多令人看不清的思绪。
凤眸风流,鼻梁高挺。
岁月似乎很是优待这位身居高位的南京军区军长,年逾五十,除了满头的白发之外,依然精神矍铄。
……
在战寰的记忆中,高军长高齐,在二十几年前离开黑蝎特种部队后,便极少前往北城。
就连当年北城政.府重新划拨军区范围,中央新闻报道出来的各大军区军长名单,上面都只是一张侧影的照片;甚至在高家的大本营南京,作为掌权人的高齐,也是深居简出。
因而,此时此刻的确是他第一次静距离地,见到高齐高军长真面目。
战寰被实实在在地惊住了。
高齐此刻正看着他,面色沉稳淡然。
然而战寰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白起的脸,不过是更加年轻,眉目更加柔和些。
但白起的脸,和高军长,长得一模一样。
“……”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战寰硬生生地将心底的惊愕压下,向高军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如此解决办法后,又礼貌地道了谢,这才跟高军长告辞,转身离开。
……
手术室内,医护人员正紧张地进行一场手术。
手术台上的女人面容沉静,仿佛并没感知到她的生命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中,只是累极了,正在补眠。
后背的夜行衣被医生强行撕开,早已干涸的血液粘连着布料,硬生生从后背上的伤口处剥落。
猝不及防,飘在半空中的女人见了,疼得倒抽了口冷气,龇牙咧嘴地皱着眉。
女人看着医生帮她处理枪伤,环顾四周,心中暗暗地祈祷,她不知道这是哪儿,但她没事的话,越越白起他们战斗力更强悍,那么他们应该也安全脱险了才是。
欣慰之余,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谈书润便飘到了手术室大门边,透过玻璃窗往外面看。
手术室外的走廊安安静静,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她盯着看了许久,正准备放弃,走廊尽头,楼梯的拐角处,却是迎面走来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高大挺拔,长腿优越,薄唇紧抿着,食指和中指勾着领带,很是不耐烦地扯了扯。
女人心中愕然,来的人,怎么会是,战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