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草长莺飞,八角村里的梯田上已经种下了一排排秧苗,山边树上的鸟雀不停地在枝头叫闹。
不远处的茅草屋里冒出阵阵炊烟,一阵阵香味扑出。
昏迷了两日的齐云姝轻哼一声清醒过来,打量了一眼房间,土胚茅草屋,确定这是回到了八角村,看一眼屋里没人,只床前放着两包药,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子药味,她捂着因昏迷后遗症疼痛的头从房里摸出来。
刚到院子就闻到了灶房里里散发出来的阵阵香味,她捂着唇轻咳一声,看到明火在灶糛间跳跃旋转,锅灶上的铁锅发出白米饭的喷香,一个瘦弱矮小的人影在灶间不停地忙活。
齐云姝靠着门框抬头看去,阳光斜斜地从叶缝间漏下来洒在她身上,带着初夏的温暖。
她回忆起三日前在公堂上她的辩驳,以及刘县令最后迫于压力不得不给出的判决。
她是清白的!
她紧了紧手指,唇角微微上扬。
只有失去过阳光的人,才会知道原来连能晒到阳光都变得这般珍贵!
安宁与美好的时刻还没有享受完,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尖利的叫骂声:“狗·日的嘞……哪里来的贼婆娘,偷了我屋里的头牲(方言:指鸡)嘞!”
“贼婆娘啊贼婆娘……今日你吃了我屋里的头牲明日你就要上天登山了……”
“狗~日的,你敢偷你不敢出来认嘞……”
骂人的话连绵不绝,打破了被竹子篱笆隔开的小院。
齐云姝怀着疑惑打开门去开。
就在门口,有一个穿着灰布薄衫的妇人正对着摇摇晃晃地木门边啐口水边骂。
听到她出去的动静,在灶间忙碌的赵三娘连忙追上来拦在她前面,一脸着急地劝道:“云娘,快进来别理她!”
那灰布妇人将头一仰得意地喊:“哈,不要脸的贱·货,贼头子,总算是被我骂出来了嘞,快赔我头牲,不然要给你好看!”
赵三娘呐呐地道:“你胡说八道,我们从来没有捉过你家鸡!”
她的声音小得跟刚刚出生的羊叫一样,要不是齐云姝离得近恐怕都听不到。
原本看是两个人,灰布妇人还有些犯怵,可仔细一看一个两个瘦不啦叽的,其中一个胆子还小成这样,她顿时更凶悍地把腰一叉,脖子一抬怒声大骂,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骂齐云姝是一个贼,偷了她家东西。
在她污秽不堪的辱骂中,齐云姝好歹弄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因为她前两日被人冤枉偷银票进过县衙大牢的事传出去了,所以这个昨日下午丢了鸡的赵钱氏就怀疑她丢的鸡是她偷的,便跑到她们家门口骂街来了。
齐云姝抿紧双唇,轻轻拉开明明怕得要死却非要挡在她前面的赵三娘:“三姐,你别拦着我,我要跟她好好讲讲道理,咱们没做的事没理由背罪名。”
“你的鸡是昨日下午丢的是吧?”
赵钱氏翻了一个白眼:“你自己偷的,难道还问我吗?”
齐云姝皱着眉头将自己在县衙大堂得了无罪释放的宣告后昏迷了整整两日的事情说给她听,试图让她理解,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没有办法去偷她的鸡。
可赵钱氏可不这么想,一心认为就是她偷了,不管她怎么解释都没用,反正一心扭着她非让她赔不可!
“你胡说,我没有偷过你的鸡!”齐云姝无奈地摊手再度否认,这人还能不能讲道理呢?
“哎呀嘞,这世上哪里有贼婆娘承认自己是贼的,你偷了你也不得说出来呀!不过现在咱村子里谁不知道你在镇上偷柳员家的银票,哎呀,好几百两嘞,一日做贼,偷生是贼!”
这主说得齐云姝气得胸膛起伏,一时间任她嘴皮子如何利索竟不知该如何与她分说。
赵三娘看齐云姝气得不轻,担心她伤势没有好全,连忙大着胆子冲到她前面拦住她大声叫道:“钱婶你胡说八道,我弟妹才没有偷,县太爷都当场还我弟妹清白了!”
赵钱氏黑瘦的脸一拐,满是讽刺地声音溢出:“哟,不过是仗着长得生了副好模样,把县太爷的魂勾走了嘞,哪个晓得你是不是跟那县太爷背后有一腿嘞……”
“你闭嘴!”这话越说越难听齐云姝气得伸手就要推她。
这赵钱氏,论骂街吵架不讲理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这张自带刀子的嘴曾经差点把她弟妹骂得上吊自杀,还好被人看到及时救了下来。
“哎哟,我是不是说到你的痛脚了,你敢打我嘞……来打呀,来打我噻!”赵钱氏就跟个无赖一样扬着一张黑乎乎麻子脸在齐云姝面前不停地晃来晃去的,平白惹得人心烦意乱。
齐云姝被她闹得真想一巴掌呼过去拍死她。
不过刚刚举起手,那一直嚣张尖利的叫声突然消失了,变成了恐惧害怕:“啊……你……你要干什么,你这病秧子难道……啊……好可怕,好可怕……”
随着声音越来越小,齐云姝抬头看去,赵钱氏已经像风一般溜走了。
转眸间她看到了赵景的身影,他正慢慢地走近她,模糊中,她仿佛看到了赵景身上未曾来得及掩去的冰寒之气。
但当她仔细去看时,却发现赵景又变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俊朗的脸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带着笑温和地看着她:“你醒了!”
“唔!”齐云姝下意识过滤了他刚刚的异样,看向他手上提着的药包,想他大约是去镇上替她拿药了,想着定包药可得好几两银子,立刻一阵心疼:
“我没什么事,何必费那银子吃药!”
她想说这次她虽然死里逃生,但她好不容易赚到的一百两银子却不知道进了县衙哪个衙役的荷包,现在肯定是没有办法拿回来了,想想瓦罐里的几钱碎银,她心里就难受。
“你伤还没有好全,当然要吃药!”赵景笑笑伸手扶了她进屋躺下,还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温声安抚:“你刚刚才醒吧,头大概有些晕,先躺一会!”
齐云姝躺在床上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左看右看。
她都已经躺了整整两日了,现在哪里还睡得着?
赵景原想把她哄睡了,出去替她熬药,但看她丝毫没有睡意,便握着她的手指头细细地摩挲:“怎么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齐云姝摇头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道:“赵景,你考得怎么样?”
赵景看她脸上表情严肃原以为有什么要事了,却听她这么一问,不由有些好笑,瞧她都这样了,还牵挂着她的成绩了,他心中一暖顺势反问:“你希望我考得怎么样?”
齐云姝不满他卖关子撅嘴道:“我当然希望你考上!”只有考上了秀才,才具备了考乡试的资格,才能离他们的梦想更近一步!
齐云姝在心里悄悄地盘算着,却不知道她仰面躺在床上,一束光透过泥缝点亮她的脸。
在赵景看来这便是一个皮肤白皙,眼眸清亮,鼻梁高挺,娇唇微嘟的俏姑娘。
那眼眸似眯还眯,长睫忽闪忽闪,整个好似一个刚刚成熟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赵景喉头紧紧一收,重重咽了一口口水,缓缓弯下腰凑近她的耳垂道:“嗯,会考上!”
齐云姝被鼻息间突然浓厚起来的男子的气息压住,不由有些紧张起来,但先前平白被骂了一顿的事情让她下定了决心,将很久以前一直在考虑的事说了出来。
“要是考上了成了秀才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去读县学?”
“不一定,考过院试一则可上京考国子监成为监生,二则也可参考县学,等待下半年的岁考!”
“不管哪一种,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这儿?”她不想在这里呆着了!
茅草屋的条件不好倒也罢了,关键这里的人,许氏也好,先前那么多骂街的赵钱氏也罢,甚至是原主的娘家人……
他们的苛刻与算计让她活得窒息!
赵景一愣,离开这儿?可是他真的可以离开这儿吗?
那些人做了那么多,想的最多的可是要将他留下来,留在这穷乡僻壤之中,让他永远也没有机会离开!
但想到他不在的时候今日云娘受到的委屈,他的心一阵紧缩。
如果他去县里读书了,十天半个月的不能回家,娘子跟三姐两个弱女子该怎么办?
“赵景?”齐云姝见他久久未说话,不安地抬眸。
清亮的眼眸中流露出担忧还有疑惑。
她看得出来赵景根本就不喜欢这里,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厌恶,她以为他是想要离开这里的,可没想到他会犹豫这么久。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突然听得赵景认真地承诺:“好,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二十多年,隐忍了这么久,也许他是时候该为自己做些打算了!
得了赵景的承诺,齐云姝的心情好了许多,这般一来,身体上的伤势也不算什么了,短短五日便养好了。
自从与赵景聊过后,她心中就有了打算,十分积极地为自己的未来谋划着。
首先去了一趟云府,想着这次她能死里逃生,一则多亏了赵景全力救她,二则听赵景说也是云老夫人一手推动,让云如圭出面给刘县令施加压力,所以她一好,就想着去感谢一番。
但人还在门口就碰上了三小姐的丫环幻儿,她告诉齐云姝,老夫人这两日去流云山的流云寺里了,暂时要在那里礼佛几日才会回府。
而今日三小姐要待客,其中就有她的好闺蜜黄小姐,问她要不要一起进去。
齐云姝一听有黄玉莹,她忙说自己有事要做先回去,但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凑巧,有些人越是不想见就越是要碰上!
她还没转头就被一道清亮的声音唤住了:“哟,柳姐姐,这不就是偷你们家伯母银票的女偷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