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为什么齐云姝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怀揣着这份不安,她生生熬过了三日。
第四日,乃是八月初五的一个中午,她像平日一样在自家后院里捧着一个算盘珠子算帐,看到食坊加辣椒酱的生意一共营利一百零六两,她却依然开心不起来,心神恍惚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赵娘子,赵娘子……”
齐云姝心头一抖,手中用力,竟连她一向最为爱惜的算盘珠子都给崩下来一颗。
看着圆润漆黑的珠子,齐云姝的心口阵阵紧窒,然后起身,踉跄着把门拉开。
站在门外的却是云府的一个小厮。
他叫小河,是云如圭往日里偶尔会使唤的人,这次听说是跟着他一块儿去了外地做生意。
看到是他,齐云姝松了一口气,凝神问道:“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她私以为应该是与云府有关的事,那便不必着急了。
可哪曾想,那叫小河的小厮一张口就是:“赵娘子,不好了,你家赵秀才在保宁府郊区的驿站出事了!”
齐云姝心脏顿时漏跳一拍,紧紧抓住门框慌忙问道:“他出什么事了?”
“驿站走水,大火冲天将赵秀才给烧着了,你快点儿去吧,我们家大少爷守在那里安排了马车让你赶紧赶过去,现在走,赶着些时辰恐怕还来得及给他收尸!”
话音落下,齐云姝身形踉跄,差点没站稳,双手十指将那门框抓得“砰砰”作响。
“不……不可能的!”嘴里默念着,可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小厮上了停在门边的马车,连跟赵三娘打声招呼都忘了!
一路急疾,平日里需要五个时辰的车程,今日愣是只用了四个时辰。
车子一停,齐云姝顾不上晕马车带来的头晕恶心,跳下马车,几乎站不稳,还是一双大手出现悄悄地扶了她一把,她才稳住了。
“云娘……你去瞧瞧,让桃红跟着你,要是难受就让她扶着你!”说话的是云如圭,他果然如同小河所说一直守在这里。
而他分派过来的则是桃经,这个以往跟齐云姝闹过别扭的丫环。
但是这会儿齐云姝却是顾不上这许多,她朝着很多人聚集的地方赶去。
穿过人群,便看到了一个高大的门廊,里面有一个很宽大的院子,站了一圈身着统一衙差服的衙役,看到她进去,有人手执腰刀往门口一拦:“站住,什么人!”
齐云姝心思恍惚,脸颊苍白,双眸无神地抬头看那人一眼,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还是不放心她在后面一直跟着她的云如圭替她打了一个招呼:“王班,这是死者赵秀才的娘子,他是来替赵秀才收尸的!”
那叫王班的衙役听了将腰刀一收,面露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朝里面指了指道:“喏,东边地上最里面那具!原本是该拉到义庄去的,可何大人说有家属要过来,就多等了等!”
齐云姝跌跌撞撞地进去,只见院子里有一整栋楼都被烧着了,此时黑漆漆的一片,走近来时,还有一股余热迎面扑来,空气里都是东西被烧着后发出的焦糊味,闻之令人作呕!
而在那栋烧得乌漆麻黑的小楼地上整齐地摆着三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其中两具已经分别有人跪在地上大声地哭泣哀悼了。
而在靠着围墙最里面的那具却显得孤独,黑乎乎一团,好像一根烧出了形状并且开了叉的黑色树枝一般。
那不是赵景,肯定不是赵景!
齐云姝边走边安慰自己,可红红的眼眶却发着热,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不停地往下落。
一颗一颗地掉下来,有的砸在地上,有的砸在她的手背上,她难受得无以复加,仿佛心脏被谁人用手掐住了,连呼吸都会痛。
“赵景……”终于到达焦黑的尸体前,她眼含热泪仔细地打量着,这黑乎乎的一团远看不觉得,近看可不管是身材,还是体型,竟跟赵景都是一般无二。
“赵景……你……赵景,不……”齐云姝手指颤抖,想要摸摸他却又不敢,双手悬空,在空气中无声地挣扎。
“你死了……那我怎么办,怎么办?”她活了两世从未面临过这般生死别离之事,平日里不觉得,可乍听赵景变成这般,心里竟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悲从中来!
想她原是孤儿,生长在孤儿院里面,生离倒是不少,时不时玩得要好的伙伴便不见了踪影,开始还会觉得伤心,但后来有了梁天的陪伴之后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而长大成人之后,不管身边的同学朋友如何天各一方,也总有梁天在身边陪着她,所以孤独什么的都不存在。
但是在这里却不一样,近半年的时候她认识的人不多,赵景、赵三娘、田氏、赵文达、云老夫人、云如圭等人,想想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这里面最亲近的便要算赵景了。
他们因为原主的原因,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虽然她心里一直不肯承认,并且十分可耻地把身体跟精神分开,可在别人眼中他们即是一体的,是夫妻!
在这样所有人都认可的关系之中,慢慢地她的倔强也开始被同化,再加上赵景长得跟梁天实在是太像太像了,像得在暗夜之时,看着他的侧脸她时常会迷糊,认为他就是梁天,梁天就是他,只是他失去了属于梁天的记忆而已!
可现在……
不管是赵景还是梁天,他们都没有了,仅有躺在地上这具孤零零的焦黑的尸体。
“不……赵景,不要,你不要死!”心里痛得好像被撕碎的布条,顾不得焦炭般的尸体脏污,她趴在地上哭成了泪人。
耳边传来旁边之人的哭声:“王三哥,你死得好惨,哪个天杀的不长眼睛半夜不睡觉要看书,点着灯烧着了帐子……”
“孩子他娘……你好好儿的回个娘家怎么就糟了这样的事情……海娘,你让我们爷仨以后怎么办……”
……
身边的哭泣层层递进,一个比一个伤心,反倒让齐云姝这边静静地伤心落泪显得尤为的突出。
但她此时心中的伤心却无法言说,心口痛得仿佛被人拿刀子捅了一刀,呼吸紊乱眼泪水止都止不住。
“云娘……”云如圭瞧着这个趴在形如焦炭的尸体上哭得身子不停拱动的女子,心里亦是难受得不了。
无限的悲怆压抑让他的声音都忍不住带上了嘶哑……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齐云姝不止地哭,脑海里全是赵景的身影,第一次见面他明明不高兴却依旧耐心温柔地照顾病中的她。
看到她与赵良添说话时眼中有醋意,可面对她时却永远温润如玉。
他好像没有脾气似的,任她闹腾,任她生气,但她知道,他心有丘壑,有时候看到他灿若星辰的眼眸时,她好像有一种感觉,仿佛他什么都知道,她的底细,她的小心思,她的房间疏远。
但他依然待她温和,做事耐心,让她在面对他时永远都是像是在春天一般温柔。
甚至他明明是二十来岁如狼似虎的年纪,却因为她的不愿意,微微的一个蹙眉,就能一夜洗三个冷水澡……原来,他是那样的好……
有些东西和有些人是不是只有在失去以后才知道珍贵?
齐云姝泪光莹莹,在阳光下看着陌生的黑色尸体,有一种恍然若梦之感,僵硬的手指像是有某种指引似的摸向他的右手。
流云寺的住持先前说她的家人有血光之灾,于是她去求了一串佛珠,里面有珍贵的佛舍利。明明十两银子是买不到的,可是她却请到了,后来听云老夫人说那是住持大师额外给她的恩典。
大约是觉得与她有缘!
她急切地摸过赵景的手腕,佛珠了,佛舍利呢?
不是说那玩意儿是刀砍不碎,火烧不坏的好东西吗?可现在,那还没有完全被烧焦的皮肤上却空无一物。
齐云姝心头“咚”地一声坠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