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姝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太过天真了,不曾想他们除了暗地里找她的麻烦以外,居然还用上了这招令人深恶痛绝却又百试百灵的食物中毒的招数。
“啊……不好了,死人了!死人了,随个啥子坊死人了!”跟那倒在地上一起来的中年女人大声嚷嚷着,生怕别人吃饭吃得太用心没有听到她的叫声似的。
铺子空间本就狭小,她声音又尖又大,这么一闹腾,很快就把在店内吃饭的人都喊得堆到了一起。
他们或是惊讶地看着,或是害怕惊恐地看着,神情各异。
瞧见大家都没有说话,那中年女人来劲得很大叫着数落起来:“哎呀,当家的,我的当家的呀,你死得好惨呀!这不过是出来吃饭,没曾想这竟然就是你最后一顿呀……”
女人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又是哭又是唱的,给齐云姝的感觉就好像见到了以前陪着她的一个大学同学参加她家里老人去世时请的那些洋鼓洋调里面那号专门哭坟的人。
同时瞧着那女人饱经风霜的面容,齐云姝隐约觉得好像有一丝眼熟,只是这记忆应该不是她的,所以不大认识。
她又瞧向倒在地上那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跟面前这位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似乎相比,年龄差距似乎有些大……
中年女人哭得厉害,但字字句句又听得极其的清晰,让人不由得对他们凄惨的身世生出了同情之意。
同时也对这吃死人的菜的主人产生了强烈的憎恶之情。
有人一开始还只是小声的议论:“天啦,随园食坊里的菜真的吃死人呢?”
“这不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嘛,啧啧,看不出来呀,这小食坊看着干干净净的,怎么是家害人性命的黑店呀!”
统共也只有六桌人,大家纷纷就此事发表起自己的看法来了。
当然其中除了没吃的因为生气胡乱骂人以外,也有吃过但没有中招的人还在那里惶惶然地看着地上了无生息的老汉。
他们生怕自己即刻就要成为那个老汉第二,因而尽管心里愤恨,但是一时之间却不敢开口,捂着嘴,溢着满眼的恐惧。
还有那来随园食坊里吃过好几回的老顾客,他们脸上洋着不信。
其中一人忍不住为他们辩解道:“不会吧,我们来吃过那么多次都没有事,刚刚那老汉吃的麻婆豆腐我们也都吃过,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说话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大爷,他姓朱,人称朱八爷,算得上是镇子里年纪较大的老头儿了。
据说还是某个家族里的族老,算是有头有脸的,但他自来这一口牙齿不好,以往出去下馆子总也点不到他能够顺利吃进去的菜,所以在齐云姝这里吃到了麻婆豆腐、鱼香茄子和一些炖得软趴的菜之后一旦有时间就会带着家人过来这里吃饭,所以这会儿也是实话实说。
但他在这场地里说出来,顿时就惹得那正在哭求的中年女人将炮火烧向了他,说他良心坏了,他们这里都吃死了人,他居然还在这里为店家辩解,质问他是不是连她都要一并逼死他才满意?
这话说得未免太严重了,甚至还有些诛心了。
朱八爷脾气不算好,听得这话还待要反驳,但被身后跟着来的家人拉住了,悄声说这里面既然吃死了人,这事儿他们就管不了了,让他不要随便出头!
朱八爷忍了忍叹息一声,看向那个自从发生死人事件之后,就一直站在场中未曾说过话的女子。
只见她一开始站在那儿看了几眼那老汉,然后又蹲在那老汉面前,好像是在把脉,还摸了摸他的颈动脉,然后又去掀他的眼睑看……
接着眉色微变地站起身来,十分诚恳且认真的跟除了中年女人一家之外所有客人道歉:
“发生这样的事情首先要跟诸位客人们道个歉,因为我的疏忽让你们在食坊里面有了不好的就餐体验。我承诺在这件事情完结后一定会给你们一定的补偿,聊表我们随园食坊的小小心意。
其次,我要给大家郑重承诺,我们随园食坊的菜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大家请看……”
齐云姝说着,拿到刚刚那位倒地而亡的老汉吃过的麻婆豆腐举到中年妇人的面前问她:“这可是刚刚这位大爷吃的菜?”
中年妇人光顾着骂人,哪里有心情理会她,而且她感觉到面前的店家有些过于冷静了,她应该要像那位同样是东家却躲在柜台里疯狂大哭的女人一般才是正常的,她怎么还能够如此淡然镇定地问她这些话呢。
她想干什么?
中年妇人的心里直打鼓,可她不理人,齐云姝却看向了与他们一起同桌的一位少女和一位少年,柔声问了同样的问题。
得到了少年的点头:“没错儿,我爹刚刚正是吃的这盘豆腐,吃完之后就……”少年的眼中带着担忧与伤感,却没有拒绝她的问题。
齐云姝的心里柔软了一下,朝他安慰的点点头。
少年感受到她的善意,不由怔了一下,然后心里有一股暖流流过。
而那旁边坐着的少女却是在桌子下面使劲地踢了他的小腿一下,稀疏的眉毛一竖大声骂道:“丁小白你干什么,你还叫他爹,他是你爹吗,还有这个女人,她可是害死那老头儿的凶手!你竟然跟她说话!”
那少女的泼辣劲儿简直跟那中年妇女有的一拼,几句话就将那少年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缩了缩肩膀低下头去。
齐云姝没有再为难他,而是直接端起麻婆豆腐当着众人的面高高举着,待到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时大口大口吃起来。
她自己做的菜心里明镜儿似的,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呀!
一筷子,两筷子,三筷子,她竟然直接把一整盘麻婆豆腐都吃完了。
然后淡定地擦擦嘴,对着众人道:“看吧,这豆腐里面可是有问题?”
“你……你……你竟然……你怎么会没事儿的?”那中年妇人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她。
闻言齐云姝凝眉沉思了一番,被她的话击到了心坎儿,同时舌尖残留的豆腐的味道带着一丝丝怪异,小腹中也有一股强烈的搅痛生出,她不由皱紧了眉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中年女人正在张牙舞爪的手指,那上面还有着残余的白色粉末……
她明白了!
齐云姝随即咬住嘴唇死死压制住那股痛到几乎要痉挛的疼痛,长舒一口气道:“因为这菜本就没事!”
她说着,自己还倒了一杯桌上茶壶里的茶水喝了,在喝水的过程中她悄悄地从袖中倒出一颗药丸和着水一并吞了进去。
“你……你,不可能不可能的,这菜肯定有问题……”中年女人压根不信,指着她的手指不停颤抖。
“我已经用身体力行证明给了所有的客人看,如果这菜真有问题的话,我为什么没事?难道这被你所指有毒的菜,还会认人不成?还是说这菜是经了你的手才会有问题?”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中年女人嘴唇颤抖,手指不停地晃动,明明药粉是她亲自放进去的,怎么可能,老汉都死了,她怎么可能没事?
齐云姝当然也不是全然无事的,在这瞬间她觉得她的脑子里有一些晕眩,看着面前的人好像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只能死命的压制着那股眩晕,甚至不惜咬破了舌尖。
巨大的疼痛和血腥味让她立时变得清醒起来,而刚刚服下去的药丸也开始慢慢地发挥作用,小复下有一股热流慢慢地涌出来,滋润着她刚刚有些麻痹的四肢百骸,连同晕眩得无法看清人的心神。
她看着没有留下一块豆腐的餐盘,想到她歪打正着地将之吃完,就算是真的被他们动了手脚变成了有问题的菜,那么也没有了证据,如此她再怎么样也得把食坊的名声保下来。
她坚韧地站着,然后大声道:“别说了,别说了,既然大婶你坚持认为是我们食坊的菜有问题的话,那么我想还是报官吧!就让县令大人来为我们裁决!也免得我们食坊背下这个莫名的大黑锅!”
“你……”她居然主动要求报官,中年女人瞧见空荡荡的餐盘,还有扶着八仙桌站立得笔直的年轻女子,以及倒在地上声息全无的老头,她的心有瞬间的颤抖,报官……
要是早一会儿,在她还没有吃完那盘豆腐的时候,她当然很高兴报官,可现在……心里发虚嘴上却还是硬着道:“报官就报官,我也是不怕的,反正那么多人都看到他是在这里倒地而亡的,这可是做不了假的!”中年女人也狠,僵着脸一脸恨意地瞪着齐云姝。
齐云姝却全然像是没看到她的恐怖一般,清晰而淡然地道:“恐怕大婶你不知道,我除了会点子厨艺以外,还会医术,你的家人其实根本没有死,只不过是休克罢了!”
她说着埋头下去,趁着所有人的目光还没来及转过来之时,悄悄地给那老汉喂了一颗药丸,然后扎了他一针,又使劲掐住他的人中,还给他喂了一杯温水。
不过片刻功夫,那刚刚倒在地上生息全无的老汉突然剧烈地咳嗽一声,将一口堵在胸口的老痰咳了出来,睁开一双浑浊的双眼,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云姝眸色一冷,淡声道:“这位大婶你的家人明明是患了一种病,你又故意不给他药吃,他恰好在吃了一口豆腐之后病发,你倒是会找事儿。”
她看了一眼刚刚清醒过来却听得认真的老汉冷着脸继续道:“我看你们今日来我这里用饭不是为了品尝美食,而是专门来找冤大头的吧,只可惜你们找错了地方,现在报官,你可以告我的菜令你的家人死亡,但是别忘了,我也要告你栽赃陷害诬告于我,并且企图敲诈勒索……若是情况属实的话大梁律法自然会治你。”
“你……你恶人先告状!呜……”中年女人原本挺利索的一张嘴,但在此处却被齐云姝拿条条框框压得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再加上那不争气的老东西居然真的坐起来了,拐着一双老眼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他居然将那那个女人的话听进去了……她艰难地呼吸着,心里害怕极了!
而在此时看了许久热闹的食客们在听过齐云姝的话,又在瞧见老汉真的醒来之后全都拿异样的眼神看着中年女人。
毕竟她说人家那菜有问题,可是人家食坊的东家就直接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把那菜吃了下去,再说那原本被中年女人当成是死掉了的老汉居然也在人食坊东家的救治下醒了过来!
这说明什么,菜当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是他们一家人,不,也许只是这个中年女人罢了!
况且在食坊店家齐云娘指出那老汉有病的时候那女人也没有否认,如此他们岂能还傻乎乎地看不出来,这便是实实在在的讹诈勒索的事情呀。
“天啦,真是缺钱缺疯了吧,跑到这里来诈钱!”
“就是就是,真是看不出来,也不想想人家赵娘子可是会得一手好医术!上次还把云老夫人的病治好来着!”
“这女人实在是可恶,为了讹诈连自己男人的命都不要了,要是没了她男人,留下她那双儿女可叫她咋个办哦……”
没有了中年女人的管制众人的嘴顿时又开始七七八八地说起来。
只是这一次却全是向着齐云姝说话的。
齐云姝得了他们的支持也没有表现得有多高兴,只是温和地朝他们点头,告诉他们虽然现在并没什么事情,但是之前她说的那些话还是算数的,但凡今日在这里受了惊吓的客人,额外给他们免单一顿。
有人叫着说不要她免单一顿,今天额外送个菜也成。
齐云姝倒是想答应,比起免单一顿,今日只送一个菜那当然更好,可是她现在这会儿肚腹之中就跟正在打仗一般,实在是有心无力!
她想要找个说辞,却突然听得门口传来一道清朗温和的男低音:“好啊,承蒙各位看得起我们随园食坊,我代我娘子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