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姝转头,看到在正午强烈的太阳光中赵景一身灰色儒衫立在那里,他长得虽然高瘦,但腰背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弯了下去——在人前时他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腰背时弯时直的!
她忍下腹绞痛,准备迎上前去,而赵景已经大踏步过来了,一把将她扶住,他过目不忘,瞧见里面居然还有一家是第一天正式开业时来的客人,不由温和的笑着,然后朝众人拱拱手说多谢他们的信任和照顾,他们这就准备进去给他们准备菜肴。
齐云姝小·腹痛不行,有了他的扶持,整个人便稳不住了,便将所有的重量都倒向他。
赵景摸着她的手心,汗涔涔的,虽然不清楚她到底怎么了,但想来情况不是太好,他不由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抚住她,又瞧向中年女人。
巧了,这人他居然也认识。
正是云娘他们一个村的,寻思着是姓刘来着,人称刘寡·妇。
两家人还是上下屋的关系,以前云娘还未出嫁的时候平日里想必也是抬头不见低头不见的。
只是她到底做了什么?
赵景想着,齐云姝强撑的声音传来:“你们不走,真等着我报官吗?”
她借着赵景的扶持走上前去,用力握住她的手,白净的手指在她长满厚茧的手指间用力刮了刮,刮下好些白色粉末,然后凑近她语气森寒:“劝你胆子莫要太大,也需得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因果报应,报应不爽!”
“你……好你个齐家云娘……你当真以为你嫁了人了,假装不认识我,你假装,我便依了你,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开你以前干过的那些蠢事了吗,你……你再说,你再说下去,信不信……我马上告诉你那病秧子的秀才相公……”
她的声音不大,旁人听得都是嗡嗡响,唯有靠得最近的齐云姝和赵景听仔细了,不过她又不是齐家云娘,她怕什么?
所以她给了她一个十分不屑的眼神:“随你的便!现在快滚!”
处理完这桩意外事故,齐云姝脸上洋溢着职业微笑,让还在店内的顾客先吃着,又拉着苦得稀里哗啦的赵三娘进去洗了一把脸,让她出来招呼着,而她则在赵景的扶持下,勉强挪到厨房,摸到矮矮地木凳,差点一头摔下去。
“娘子!”赵景惊了一跳,只见她额上的汗珠已经如黄豆般大,脸色惨白惨白的。
“你怎么呢?”
“没……没事儿,着了她的道,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没关系,我已经吃过药了,只是有些……嘶,恐怕我没有办法炒菜了!”她现在连站立都成问题,更别说炒菜了。
“没事,没事儿,我答应下来本就决定由我来炒!”
在门口的时候赵景其实就已经发现云娘不对劲儿了,他虽然没有看完全程,但想想开食坊不就是那些事儿嘛,当下没有出人命案子,算是有惊无险,那么最要紧的肯定是安抚住老顾客。
毕竟随园食坊的名声可全都在他们的嘴上,若是他们乱说,云娘和三姐的所有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所以他才会一口应下的。
齐云姝原本信不过赵景,虽然平日里也见他下过厨,但是炒菜跟下厨还是有着好些差距的。
所以她试图跟他商量说等她缓缓应该就能好起来了。
“你坐着!”赵景将她扶着坐好,又贴心地倒来温水,然后在观察了一阵厨房后,就找到了一些肉和青椒,接着便操·作起来。
虽然他的动作算不上多熟练,却敢是有模有样的。
而且很大程度上都是在模仿她平日里炒菜的模样。
齐云姝想想这一位强大的记忆力,几乎能够完全做到过目不忘,而此刻他能够凭借着记忆力将她做菜的过程完全复刻下来似乎也不算是什么为难之事。
她一开始还有些担忧,拒绝赵景要扶她回房去歇着的心意,坚持要在厨房里坐着看他做。
但见他基本能够胜任,便将高高悬着的心完全放了下来,此时她小·腹绞痛得更加厉害,似乎是药正在发挥作用,她没再盯着赵景的心思,只兀自靠着靠椅疼得满头大汗。
实在撑不住了,她才又拿了一颗白色药丸出来扔进嘴里,缓了好久好像也没撑过去,只记得流了一身的汗,涔涔地往下流着,再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等她醒来时发现她已然不在厨房里了,而是躺在了房间的床榻上。
赵景守在一边,手里拿着一卷书,就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看着,长长的睫毛垂下在他的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乍看觉得他弯腰驼背的,又经常一副老好人般的笑模样,给人的感觉好像很怂的样子,可是每每仔细看他,浓眉细眼,挺鼻,加上有棱有形的轮廓,只觉得生的真是好看!
她动了动,想起先前出了一身的汗,可身上那身汗津津的衣衫已经换了一身。
想来定是赵景所为,她羞红了脸,恰到此时,赵景也发现了她醒过来的事情,从书里抬起来瞧她:“你醒了,三姐煮了粥在灶上,现在还温着了,我去端来!”
齐云姝此时小·腹一阵空荡,遂点了点头,趁着赵景不在她给自己把了把脉,脉象平稳,确定断魂草的药性已经过去了。
她终于好了!
赵景端来粥喂她吃过,又细心地帮她擦干净嘴巴,方才问起她中午的事情。
“大夫说你中毒了……”
齐云姝却在听到的第一句顿时炸毛了,紧紧扯着他的衣袖道:“什么……你给我请大夫了,你为什么要给我请大夫?”
她已经服用过自制的解毒丸了,这毒性她心里也很清楚,一般来说如果不是身体患病吃一些也死不了人,只是很痛,痛感比服用了断肠草还厉害,直至断魂,故得名断魂草。
她不会有事,更不会死,所以她在赵景回来后发现她异样时第一次提起要请大夫时就拒绝了,但没想到她被疼昏过去之后,他还是请来了大夫。
这样一来,那大夫的嘴要是不严的话,她今日中毒之事不就传出去了吗?那他们食坊菜里有毒的问题不是要成实硾了吗?
“来的是白神医!”赵景见她情绪波动很大连忙解释。
说来白大夫也不是他请来的,他见着云娘晕倒在厨房里,他原本也是要请大夫的,但刚好白神医被云如圭带着过来吃饭,说是要来尝尝她的手艺。
“想到白神医的为人,应当不会胡说!”赵景温声解释,明明受了齐云姝给的委屈,神情却也没有半分改变,依然温润如玉。
齐云姝低头,难怪她觉得自己除了一身的毒性消了以外,还多了几分轻盈,想来是白神医大方送给了她温补的药丸。
她错怪了赵景倒也不矫情小声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赵景摸摸她的脸颊,说他哪会怪她,她不过也是为了随园食坊着想罢了!
不过说起今日她中毒之事,他却决心要问个究竟:“那妇·人竟真的在菜里下毒?”
“没错儿,断魂草下在人身上,最为痛苦,那老汉的脉搏我把过恰好有些心肌上的毛病,一则此毒刺激,再没药治他的话,今日大概就真的死在我们这儿了,好险!”
想起当时的场景,她如今心里还有几分虚。
“天啦,云娘,那……那菜里面要是有毒的话,你岂不是吃进去了?”赵三娘刚巧端着药进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齐云姝想否认,但瞧见赵景的脸色无奈地点头。
赵景的眼神顿时变化,有些心痛地看着她:“娘子你……”
她竟然对自己下得了如此的手!
齐云姝不知道怎么地,竟有些不敢对上他真诚深情的双眸,只得低下头去心虚地嗫嚅着:“我……我一开始也没有发现……里面真的有毒,要是知道有我……我肯定不吃!”
她当时想的是这菜是她亲手炒的,有毒没毒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哪里晓得那姓刘大花儿那么狠心,竟然真的对自己的男人下那等狠手!
齐云姝越是在这里呆着,就越是觉得这里的人随时随地都在刷新着她的接受下限。
听着她的保证,尽管赵景觉得怎么就那么虚呢,但是看她情不自禁·地露出委屈巴巴的模样来,再加上她受了好大一场苦难,当上也是不忍心再责难她,只将她搂了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没声道:“下回可真不能再做傻事了!”
是药尚且三分毒了,更何况她活脱脱的吃的就是毒。
同时心里直后悔,他是当时就知道那刘大花做了这样的事情,再怎么样也得把她扭送到官府去。
“算啦,我开始没认出来,后来晕了一阵倒是想起来了,知道些她家里的事,年轻时就守了寡,夫家的小叔子不仅不分给她田地,还要将她和孩子三个都卖了,没办法这才回到娘家后跟了隔壁村一个老光棍!”
齐云姝自然不是盲目心软的人,但想想那俩个孩子,一个女儿约十三四岁,一个儿子也是十一二岁,想必养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
不对,不容易,就更不会弄死能够给她安全感的男人,虽然那老汉看起来身体不咋样,但一身穿着好像也不差的样子。
难道弄死了她,还会有更好的去处或者更大的好处?
齐云姝可不认为一个人会莫名其妙地行恶。
也许行善积德有时候不需要问理由,觉得福至心灵了就去做了。
但为恶却不是,要不是作恶多端的正常人乍然做坏事时,总是会有些难以过自己那一关,除非有着足够大的诱·惑!
那会是什么呢?
齐云姝在想着这个问题时,一不小心负荷过重,也有可能是赵景的怀抱实在是太过温暖,以致她再次睡了过去。
赵景无奈地摸摸她的额头,将她平放在床榻上,招呼赵三娘出去,心里却暗自在琢磨云娘未从嘴里说出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