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声的江离猛地抬头,只瞧见身着一袭大红色衣裙的云珩缓缓向他走去。竹林这边许是靠着郊外,所以比城内要冷一些,风也要大一些。她一头如墨般的青丝与大红色的衣裙被春风掠起,青丝与衣裙在风中翻飞飘扬,恍若二者合二为一,远远瞧着,只能瞧见一黑一红,和一双住着万千风情的凤眸。
那一刻,江离恍若瞧见一个仙子下凡,正在缓缓走向他一般,这绝世的容颜,又怎么会是凡人该有的?那清冷的眸子,大概是有见过太多的生死,才会如此的漠然。
江离怔在了原地,拿着画笔的手微微一松,画笔“啪”的一声落地,清脆的声响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连忙捡起画笔归好。起身整理好衣衫连忙快步上前迎云珩,在离着云珩三步远的时候,毕恭毕敬地作揖道:“江离参见郡主,郡主金玉之身怎的跑到在下住处来了,这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招待郡主的。”
云珩凤眸一弯,敛去了方才眸中的清冷,温声道:“白水便好。”
“郡主既然自己都如此说了,那在下就不推脱了,在下家中确实有茶,但是烂茶不如露水。在这竹林里住着,平日里都会采些露水,想必郡主应当没有尝过露水的清冽,今日就要在下略露拙技好了。”江离揖揖手,将云珩往草屋中请。
“江公子说笑了,今日来了江公子的住处,本意是来为昨日之事致谢,没想到倒给江公子添了麻烦。平日里看书,都说那露水清冽甘甜,却并不好收集,若是收集满满一壶,怕是要有个把时辰才能收集好呢呢,如此难收集的露水,本郡又怎能贪嘴?”云珩进了草屋后,随处寻了一个椅子坐下,温和一笑说道。
江离闻言,桃花眸子一弯,唇角微微扬起,勾起了一抹和煦的笑意,“总归在下平日里也无旁的事,无非作画读书,闲暇时便去寻点有趣的事物,也算不得多麻烦的,郡主可莫要推辞了。”
“既然江公子如此说了,那本郡可就不推脱了。”云珩拢了拢衣袖,偏着头笑道。
江离温和一笑,便出了这间休憩的草屋,进了一旁平时做饭生火的草屋。云珩透过这间草屋的窗户还可以瞧见江离忙碌的身影,云珩心中的思绪愈来愈乱,她第一次觉得,即便她重生了,即便她前世是皇后,在后宫中凭着那份沉稳的心机,几乎算是只手遮天,可她总归还是人,总有她想不到,做不到,甚至无法面对的事。
一旁的池鱼和锦瑟倒是没有闲着,趁着江离出去准备露水的光景,在屋子里翻翻找找了片刻,都没有什么发现后,只好老老实实回到云珩身旁继续站着了。
“郡主出门做客可愿意入乡随俗?”片刻后,江离端着一套茶具进了草屋,瞥了一眼一旁站在的池鱼和锦瑟,将手中的茶具放下,继而问道。
云珩点了点头,“自然愿意。”
“那既然郡主来了在下这里,就要遵守在下这里的习俗,客人不许站着。”江离拿出茶杯一边倒着露水,一边温和地笑道。
云珩闻言,愣了半晌,随即伸手拍了拍池鱼,示意她们二人寻个椅子坐下,池鱼见此倒也不客气的直接坐下了,锦瑟见此,忍不住嗔了池鱼一眼,也在一旁坐下了。
见此,江离面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云珩便用手托着下巴,眉眼弯弯地瞧着江离拿着青花白瓷的茶壶倒着露水,江离被云珩如此瞧着,倒有几分不自在,面上竟泛起了诡异的红。
池鱼素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见江离脸红,便指着江离揶揄道:“江公子,您热吗?”
“啊?还……还好……”江离本来被云珩盯着就有几分害羞,忽然被池鱼如此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言语间都带着几分结巴了。
“不热的话,江公子的脸为什么那么红呢?”池鱼挑了挑眉,一眼坏笑地盯着江离。
江离正将一杯露水递给云珩,闻言手一颤险些摔落在地,江离见此面色更红了几分,连忙将露水递给了云珩,“郡主生的倾国倾城,无论哪个男子站在郡主身前应当都是如此模样的。”
“你这话说的我爱听,以我们郡主的容貌,在秦国敢自称第一,都无人敢自称第二!”池鱼这个丫鬟是当真掏心掏肺的对云珩好,旁人若是夸云珩一句,池鱼比夸自己还要开心上几分。
云珩闻言,免不了要嗔池鱼一眼,池鱼见云珩嗔她,虽老实了几分,可面色上依旧笑嘻嘻的盯着江离,俨然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江离被池鱼如此盯着,面色划过一抹尴尬之色。这抹尴尬之色看在云珩的眼底,她细呷了一口手中的露水,果然清冽甘甜!这露水甚至丝毫不逊于她的碧螺春!云珩想着,日后若是无事也去寻些露水来喝一喝,总归她活得不久,还是要及时行乐的。
云珩见池鱼和锦瑟手中都有了一杯露水,便对她们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出去。池鱼和锦瑟见此,良久都没有挪地方,且不说如今还在怀疑着江离,便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也十分不好听的。
只是那二人见云珩面色渐渐沉了几分下来,只是放下露水起身福了福身道:“奴婢先出去瞧瞧风景。”便转身就要出去,却被云珩喊住。
“等等,露水一并带出去,莫要负了江公子的一片好心思。”云珩目光移到那两杯纹丝未动的露水说,示意二人带着它出去。池鱼和锦鲤见此连忙将露水也带出去了。
云珩让她们二人出去,是有自己的原因的。江离故作羞涩,就是想让云珩觉着有池鱼和锦瑟在场,他就只能说一些客套话。云珩本来就是来探口风的,自然是想尽办法探到云珩想要的。至于江离会不会伤害自己,云珩相信他不会。
“江公子身上的伤可好些了?”云珩一口接着一口啜饮着茶杯中的露水,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江离。
江离闻言,随即在一旁坐下,温和一笑道:“在下是个粗人,皮肉之伤,并不碍事。”
闻言,云珩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目光垂下似乎是在盯着茶杯。可实际上心中却在思量着昨日将来受的伤,岂是一句皮肉之伤可以概括的?
“江公子可莫要骗本郡,生生被削下来一块肉,怎能说成是皮肉之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江公子需得好好爱护自己的身子。”云珩沉吟了半晌,才缓缓说道。
江离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中泛着一丝异样的情愫,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在下父母早亡,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能得到郡主如此关心,倒也无憾。”
“你不是有个师父?”云珩闻言,倒有几分好奇地问道。
“他喜欢喝酒,一开始只是开心了喝,后来不开心也喝,不管做什么都喝,最后死在酒里。”江离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是在笑着的,可是那抹寒意却直直震住了云珩。
那抹寒意过于熟悉,就仿佛云珩对于桂嬷嬷亦或者是池宛一般的寒意,曾经是极其信任的,后来发现自己被背叛,便亲手将她们送到黄泉路上。
“江公子似乎很恨他?”云珩细呷了一口露水,状若无意地说道。
闻言,江离这才渐渐敛去眉眼中的寒意,化作一个温和地笑意道:“于他有恨也有感恩吧,他将我抚养长大,着实不易。可是他教我武功的时候,待我可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意。”
云珩想从江离这抹笑意里寻出一些不一样的情愫来,可是瞧了半天却也只能瞧出一抹深邃,一抹令人心情的深邃,就恍若这时间最阴暗的地方。
云珩没有往下再问,聪慧如她已经察觉出一丝不一样的情愫,但是她只能将这抹不一样的情愫归类为江离师父待他不好当中。倘若江离真的有问题,是不会过早的暴露在云珩面前的。
看吧,这个重活一世的姑娘,即便前世死于轻信于人,可前世她负了的人,她还是愿意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他。
“我知道,郡主来此是借着探望在下的由头,来试探在下。其实说起来,倘若在下是郡主,也会怀疑这个叫江离的人呢。明明才见过两次,就舍命相救,于情于理都难以说的过去。”江离放下手中茶杯,一双明亮的桃花眸子,温情地看着云珩。
“那你是要为自己开脱吗?”云珩轻笑着说道,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夹杂着满满的试探,她愿意相信他,也害怕他真的和秦灏翊是一伙的,但是还是想去试探,这种矛盾的心理,连云珩自己都难以理解。
谁知江离却摇了摇头,轻笑道:“没什么好开脱的,倘若郡主相信一见钟情,那在下也不必开脱,倘若郡主不信这番说辞,在下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一见钟情……”云珩凤眸渐渐变得有些迷茫,她口中喃喃着,似乎这四个字勾起了她什么不堪的回忆。继而她顿了片刻,才付之一笑道:“那江公子方才那句话,可算是于本郡表白了?”
“自然是算的。”江离点了点头,眼底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那么江公子觉得本郡是否会回应江公子的喜欢呢?”云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偏着头笑道。
“郡主不会回应,郡主不是那种普通人家的小姐,于风月之事一窍不通的小姐。郡主是个识大体的人,云府的一切甚至高于了郡主的生命。而且郡主敢深入常山土匪,在下便知道郡主必定不是池中物,从未奢求过得到郡主的回应。”江离垂下了眸子,摆弄着桌上已经空了的茶杯说道。
云珩看着江离面色上转瞬即逝的落寞,心中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云珩前世栽了那么大的跟头,今生是万万不会再轻易付之真心了,甚至便是她动了心,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那份心思给斩断。
“你明白就好了,本郡不想欠任何人的,这次你救了本郡一命,本郡便是欠了你一个人情,日后有需要,尽管开口便是。”话毕,云珩便起身缓缓向门外走去,刚要迈出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回眸温和一笑道:“江公子今日招待本郡的露水清冽甘甜,丝毫不逊于本郡的碧螺春,江公子有心了。”
“在下恭送郡主。”江离揖揖手道。
云珩微微颔首,转身便出了院子,携池鱼和锦瑟离开了草屋。离开前瞥了一眼一旁的画架,那是一个身着素衣的少女,站在风口处,威风掀起她的青丝与长发,美的惊心动魄。画上还没有画眉眼,但是便是如此,云珩也能猜到他画的人是谁。云珩目光微微一颤,连忙收回了目光快步离开了那里。
江离站在原地看着云珩大红色的背影渐渐远去,目光黯了黯,便将茶具收了起来,继续画着那幅没有完成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