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谁都不能再令她掉一颗眼泪
书上,不教这些。
他将她所有的搪塞借口都堵上。
裴兮宝的肩膀微微有些颓然的垮下,房中有着墨色有着暗香,月光正从眉目间流淌。
“我做过很可怕的梦,但是醒来后发现,眼睛见到的,有时候比梦里更可怕。”那些各怀鬼胎,那些人心叵测,为了钱财权利、平步青云,或者,只因千里之外从未见过面的达官显贵一句话。
人命不值钱。
裴兮宝的声音轻糯。
“想哭就哭。”燕岐似是听出了那话语里微弱的哽咽,杀死沈泽的那瞬,裴兮宝的眼睛里才突然涌出鲜活的光彩。
眸中的绝望疯狂,似宿世的仇恨皆在一瞬间迸发了出来,成就如今,孑然一身也浴火重生般的小珍珠。
燕岐为之心神一震,关切揽住裴兮宝娇软的细腰轻轻往怀中一带。
暗香盈袖。
他突然不吝想成为她可以安栖的依靠。
裴兮宝摇摇头,乖巧听话的将脑袋埋在他胸膛:“祖母不喜欢我哭。”
至亲至爱的离开,总会有时间地点,裴家的姑娘,不应该哭天喊地、怨天尤人。
小姑娘瓮声瓮气的却伸手同样抱住了燕岐的肩背,像是互相取暖,她不带一丝防备的满腔信任,叫燕岐丛生出难以名状的憷软。
他并不想看到裴兮宝强作的镇定和坚强,他还在她身边——只要他还在她身边,谁都不能再令她掉一颗眼泪。
“父亲很快要前往巩芦了。”圣旨违逆不得。
“怕吗?”裴家的主心骨一个离世一个远走,如被突然之间斩断脊梁,尤其此刻微闻前厅哭喊,竟觉萧瑟离索,不知如何振作。
裴兮宝抿唇:“不怕,裴家还有大伯父,有大堂哥,小堂姐,”她斩钉截铁,“裴家还有我。”
南郡小珍珠。
谁也别想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在她们头顶!
她只是对父亲此行千里的安危愧疚和担忧,裴兮宝听说过那些被苛责流放的人一路上风餐露宿无人照料,甚至没走到目的地就已经埋骨荒野了。
“你不用担心,此番白耳营选卒,将由我亲自送往巩芦。”
裴兮宝一愣,从他怀里抬起头,燕岐护送裴盛,那岂非——
“你、你也要去十二州?”
小姑娘瞠目结舌,这才知晓,十二州因多年藩郡割据,天子权威未必比得上小都统一句话,九五之尊早就想要将其收归一统,这次恰好借裴家重案设一个理由,一个借口。
将功赎罪。
既然是裴家姑娘言辞凿凿说着十二州遭豫南王密谋将有动荡,那就由着裴家去一探虚实,如果所言有误,便是欺君——欺君,可是要杀头的。
圣上这些话,燕岐不打算告诉裴兮宝。
小姑娘的“欺君”,有理有据的很。
裴盛与燕岐等人,明则是流放监送,实则是探明真假。
“十二州是太妃娘娘的本家,可是她亲自受意?”如果她猜忌无错,颖太妃是否也对燕岐的身份有了试探。
十二州、伏陵氏……那些王权贵族又是如何与他,搅和到了一起?
燕岐觉得小姑娘不笨,不,伶俐的很,似乎南郡的家变令她更加的清晰,不埋天怨地,不沉湎悲伤。
他喜欢裴兮宝眼睛里的明光和倔强,可又突然,舍不得她崭露头角。
“怎么,对颖太妃有兴趣?”嘴里八九不离十的,充斥着敬佩和钦慕。
“没、没有,”裴兮宝被打断了思绪连忙摇头,“我只是觉得豫南王的死太令人意外和蹊跷,”电光火石,老王爷的脖颈子就没了,当时他的眼睛里还写满迷惑不解,“既然沉木钉是沈谏穆所藏意图陷害,为何偏要否认红信之毒不是他命人所淬?”
燕岐挑眉,他等着小姑娘自己解答。
“除非,这是实话,他在圣驾面前退无可退有了定夺,所以,他本是想要和盘托出却被杀人灭口。”裴兮宝想到此处,背后冷汗一掠。
聪明,青年有些赞赏。
“谁?”
“天子。”裴兮宝脱口,绣衣卫是皇家内侍,能号令的只有天子。
燕岐的指尖落在她嘴角,小姑娘唇瓣柔软,素面朝天却似有着胭脂余香。
嘘。
这句话可真大逆不道。
“九五之尊犯不着劳师动众,深宫大内收买几个杀人者寻常不过,两朝之前有绣衣乱政之变,内卫因此遭受皇家清洗,先帝时期才重整绣衣。”
燕岐倒不觉得有什么惊奇之处。
只是裴兮宝脑袋一歪,小姑娘的“信口雌黄”没结束。
“还知道什么?”
燕岐眸光沉淀,将案上的《拾恨录》翻开,一页一页的就似在寻找裴兮宝方才所阅的篇章。
小姑娘一把抢下书册子抱在怀里:“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
就和在做保证似的,后腰“咔”的撞在桌角,燕岐一挑眉,裴兮宝连忙从他的臂弯下钻出。
呵,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挺有意思。
裴兮宝怀中就那么抱着书本子守在灵堂一夜无眠。
白里日她忙着应对来吊唁的亲朋,南郡皆知裴家洗刷冤屈,只是老太太的离开叫所有人唏嘘不已。
方大夫人极力安抚十三商行的掌柜,毕竟老东家突然出了事,每个人都诚惶诚恐,大夫人没处理过账本整天手忙脚乱的,好在裴云锦是个玲珑剔透。
每每入夜,小姑娘就一个人坐在灵前说说笑笑,仿佛把一整日来的唠叨全都告诉祖母听,她会轻轻敲打着漆黑的棺木,祖母您看——他们都念着您,想着您,他们都在悄悄抹眼泪。
累了,她就倚着小案休憩打盹。
月婵劝了数回无果,便不再多言,燕岐看着裴兮宝困乏的模样有些不忍。
小氅轻轻覆于她肩,在夜深人静时,揽她入怀。
裴老太太葬在拾脉山,圈地为墓,简单异常,裴兮宝将她最喜欢的沉水海棠埋在了黄土上。
出殡的那日,牢狱中的裴盛朝着山脉方向跪叩了整整一个时辰。
裴家逐渐步上正轨,而男人也即将北行。
只是燕岐带着赤马从府衙将裴三老爷接出时,晴天日宴下,莹白如雪的翻羽正甩着马尾站在大街小巷前。
裴兮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