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想绣一颗珍珠上袍,日夜不离身
实在担心主上安危。
燕岐不言,示意他起身入堂。
男人慵懒轻倚,宽大的紫袍遮掩身形,光华在镶边流淌,面容俊美越发英武绝伦。
燕岐阅着翻了一半的竹简,慢道:“北地三年,可有消息?”
褐衣人忙垂眸抱拳:“崇定十八年自荷月至桂月,共有一十二支大马队出关,其中三支来自仲淯的富贾,多是石料、绸缎,另有六支丝绸生意,竹桑蚕茧;其余也有京城转道西南前往黎勒、乌贪等国,行戈漠而过,消息断在边境。”
燕岐若有所思。
“属下还见了不少将腹地少年充做奴隶贩卖他乡的商客,”他悄悄抬眼看着案后人,“京城算得出骡大户。”
虽不齿,却无奈。
人口略卖在大昭是重罪,屡禁不止,背后的利益链极为可观,南郡通天少女案也是不了了之。
燕岐的指尖在竹简上掐出印痕,当年江柠初带着幼时的自己来到京城,可转眼,母亲便失了踪迹。
繁华都城,是她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这些年也曾大江南北打探,一无所获。
堂下人欲言又止:“您何不请颖太妃出面彻查,她老人家可倾大昭之力来寻夫人。”
“朝中复杂、风云暗藏,当年屠戮伏陵氏的绣衣卫不少已洗清了家底,富贾朱门、为商为官,贸然宣扬大肆彻查,他们必定想尽一切办法销毁蛛丝马迹。”
燕岐的指尖扣着桌案,声音随烛火一跳一跳。
“但若唯我出面,躲在暗处的人,只能有一个法子封口。”
杀他燕岐。
年轻的侯爷面色冷峻,橘晕的烛火没有半点暖意。
以自己,投石问路。
护卫欲言又止,试探道:“属下查过裴家三爷裴盛,虽如今被削官罢职流放穹州服役,可他当年便是绣衣卫。”
燕岐的目光“噌”盯在他身上。
不知是因为私下调查,抑或因为言辞不善。
目光仿佛利剑能徒然刺穿心胸。
褐衣人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属下,是担心主子。”那被燕岐抱在怀里的裴家小姐,可不就是裴盛的女儿。
“话有些多了,”燕岐语带警告,“你若在她面前胡言乱语,就自个儿拔了舌头滚回北地去。”
他眉目收敛便有些阴骘戾气。
裴家与伏陵氏的渊源非三言两语于可辩,裴盛入狱受豫南王折磨却没有道出关于燕岐的半个字眼。
聪明如都尉大人,的确是个知情者。
他担下了刺杀沈泽的罪过,想要还抵伏陵氏的这份不公。
燕岐对此不作评议,可裴兮宝是局外人,没必要将她牵扯进是非恩怨。
褐衣人轻抽口气,忙低下头去:“是。”
轻轻合门,他目光下意识的落在海棠苑,树影摇曳。
他听说,燕岐命人专程塑了此院就是为了那个小姑娘——
向来冷肃曼傲、不苟言笑的主子去了三年,竟对裴家的千金温声细语、无微不至,给收拾的服服帖帖。
真是个小妖女。
即便裴盛清白,还任南郡都尉,他的女儿也配不上燕岐。
他“咯”的捏紧了手里的细剑。
月色沉沉,一晃天明。
裴兮宝觉得很奇怪。
因为这段日子来,镇军侯府多了一个人,褐杉褐裤,独来独往,她才晓得,那是燕岐身边的护卫,名叫石竹,前几年奉命在外,如今归来侯府。
只是,他有个怪毛病,不睡床,每夜都孤身宿在府门横梁上。
跟门神似的。
尤其碰着她时,正眼不搭,活见鬼般。
“石竹为什么不一起用膳?”就算是府中的丫鬟小厮,石竹自视极高,也鲜少搭理。
燕岐扭过裴兮宝的脑袋:“他不敢。”
地位身份悬殊。
裴兮宝拿筷子戳了戳白米饭:“我有这么可怕?”
“……”想多了。
冬日阳骄,天子的宣召一下,镇军侯府虽不见得热闹,可送礼的是络绎不绝,九五之尊、皇亲国戚,太妃娘娘更是恨不得将宫中最奢靡之物都用来弥补亏欠。
织金绸缎,金银玉器。
整箱整箱的送来。
裴兮宝掰着手指,镶金兽首玛瑙杯,掐丝珐琅缠枝莲,燕岐不屑一顾统统丢进了库房,不见天日。
小姑娘响指一叩,扭头就跑。
“石竹!石竹!”
褐衣人闻声,眸光半落,裴兮宝穿着山月软烟罗,叠着松袄,风一吹就似春湖涟漪,围脖裹着脸蛋红扑扑像个小苹果,对他歪头笑。
讨嫌的小妖女,生得倒是娇憨可人。
但是……休想收买他。
“府里新到了内侍局送来的百匹布料,瞧上哪色就让合衣局裁制。”总不能褐衣褐裤不换不洗。
石竹扭头,想用绫罗绸缎打动他,没门。
“七殿下今早托人送来了荷花酥和翠玉豆糕,可要尝尝?”
石竹冷眼,想用珍馐美食收买他,没门。
裴兮宝蹙眉,双手一叉腰:“燕岐——”
噗通,房顶的石竹翻身跃下,深吸口气,面无表情:“裴小姐,有何吩咐。”
小妖女就知道拿他家主子来压人,整日连名带姓,也不见唤一声侯爷。
卑鄙呀!
石竹没好气。
裴兮宝摸出荷包里的瓜子,抓了一把:“你在燕岐身边那么多年,可知他喜欢什么?”宫中的金银美玉,珍奇玩意,他都没正眼。
石竹抿唇,这个问题难到他了,一没想过,二没问过。
真是失职。
“侯爷并无心头好。”最不喜欢聒噪的小妖女!
他抱拳便走,恕不奉陪,褐衣护卫转念想着,世子从小未曾锦衣玉食,终日受困暗杀,在那种情况下,谁会生得出风月兴致。
若世子父母尚在,天伦之乐,又岂会由着这般矜贵人物流落他乡——
石竹跨进燕岐房门时,烟笼袅袅,青年人正将折子合上。
“她与你说了什么?”面上漫不经心。
案上银瓶红梅,暗香浮动,是裴兮宝一早采来的。
“小……”小妖女——话险些脱口而出,石竹连忙顿声,“小姐说,主子封侯是喜事,却不知想要什么?”
燕岐挑眉,他嗅到了微弱海棠香,小东西怕又在当隔墙的那只“耳”。
男人指尖轻轻掐着红梅花瓣,慢悠悠道。
“本侯想绣一颗珍珠在袍上,日夜不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