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与君初遇〔18〕【修】
在大今境内,武林中真正被皇室认可的只有三个宗门,法华宗、宸辕宗和天机阁。法华宗作为武林中最大的佛门正宗,早已成为宇文皇室安抚民心的喉舌。而宸辕宗被认可的原因,在于它和皇室亲密的血缘关系。
皇室子弟若要习武,其首选必然是靠近皇城,倚着天机山的宸辕宗,这种传统经过一代代皇室子弟的传承,皇室和宸辕宗的关系早已是密不可分。而拥有皇室财力物力支持的宸辕宗,也慢慢成了当今武林的第一大宗门。
提到了宸辕宗和皇室的关系,便不能略过天机阁不谈。天机阁和皇室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比宸辕宗来得更加紧密,因为其每任阁主都会出任大今的国师,司占卜一道,为大今测算国运。
天机阁坐落于天机山的主峰——天子峰,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历代大今皇帝对天机阁是多么倚重。从高祖请天机赫连氏出山算起,天机一脉已在大今传承约三百年了。
又是月圆之夜,天机阁中人习惯性地焚香沐浴,来到占星台,将祭坛中司仪鼎擦拭干净,把绣着天机图的十个蒲团放置在司仪鼎四周。
九个身着白衣祭袍的男子从主殿中列队而出,分别选择了一个蒲团,屈膝而坐,将正中的主位空置了下来。
随后,一行带着面纱,穿着宽大青色舞衣的女性祭师从侧殿鱼贯而出,手中持着祭红色的小鼓,静静地跪坐在祭坛之下。
他们在等主祭的出现,所有人都静默无声,只有夜风撩起了他们宽大的丝质衣摆,发出沙沙的响动。
夜空中的黑云渐渐散去,皎洁的圆月高悬在空中,伴随着闪烁的星子,月光温柔的普照人间。所有的祭师都安静地等着,等待着吉时的到来。
天机阁,望月楼。
赫连九江顺着大开的窗,看向夜空中的圆月,淡淡地说:“吉时已到,主上的吩咐我已经明了,该做的安排也会如你所愿。秋先生,你且回去复命吧。”
背对着他,有一道白色的身影陷在宽大的软榻之间,听了他的话,便慢慢站起,作了个揖。
“如此,便希望国师大人可别像云昙道那帮废物一样不中用啊,”那白衣人似乎带着笑意,顿了顿,而后意味深长地说,“主上的大计可不能毁在我们手中……”
听了这话,赫连九江的眸光闪了闪,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攥紧的拳头。他慢慢转过身,撩开衣摆,缓缓地向着那白衣人跪下。平淡的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叹息和隐忍。
“仆,赫连氏九江,领命。必不负主上所谋。”
裴氏后裔,终究是我赫连氏逃脱不开的宿命。
紫色的祭袍上绣着暗金的星相图,行走间衣摆浮现出斑驳的暗纹。午夜时分,国师准时出现在了占星台。
像是得到了什么号令,所有跪坐着的祭师同时抬起了低垂的头颅,带着狂热和渴慕看着高台上的紫衣男子。他们看的不是那以百兽为底,以星相为纹的国师紫袍,他们注视着的是那翻手为天、覆手为地的黑发男子。
赫连九江,天下所有祭师的神。
主祭已至,吉时未过,三月一次的大祭就这么开始了。
占星台四角架起的虎座鸟架鼓被擂响,鼓声由缓转疾,如同迅疾的风暴,在一阵肆虐后又悄然消失。跟上大鼓闷响的,是台下的女祭师,她们跟着大鼓的敲击而转换着舞步,将脚步声隐在急促的鼓点中。
大鼓已歇,台下的舞蹈也瞬即停止,所有的青衣女子全都将腰间祭红色的鼓高举起,手腕翻动,敲击出一阵清脆的鼓声。
伴随着女祭师的鼓点,所有坐在蒲团上的白衣祭师一齐站起,围绕着司仪鼎,双手高举,合唱着拗口的祭歌,歌声悠扬,带着对神祗的仰慕和赞美。
随着歌声和鼓声,紫衣主祭从高台慢慢走下,来到了白衣祭师们空出的缺口,张开双臂,看向高悬在夜空中的圆月。他的口中吐出古怪的呢喃,但旁边的祭师却是习以为常。
这就是赫连氏的祭词,取自原始氏族的献祭曲,除了赫连一脉传承下的,其余早已失传。
鼓声和歌声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汗水流过祭师们的脸颊,却没有人敢擦拭。到了最后一个环节了,占卜清平令,这是祈求国泰民安、国脉绵长的一步,自然是整个大祭的重中之重。
一旁的副祭高举着火把,将之投入装满了火墨的司仪鼎。司仪鼎中火光大盛,窜出的橙红色火舌甚至将空中的月亮遮住。
司仪鼎旁翻涌的热浪扭曲了所有祭师的面孔,伴着闪烁的火光,赫连九江从袖中取出骨制的清平令,双手高举,投入了火舌中。像是遇上了天敌,肆虐的火舌瞬间熄灭,只余下滚滚青烟,袅袅而出。
从一片废墟中,一只修长苍白的手取出了一片碎骨。摸索着烧灼出的裂纹,赫连九江看着像是蒙上一层面纱的圆月,转头看向等着回话的副祭,语气淡淡。
“大今主金德,火主大凶,有相克之意。紫薇东移,龙气有流失之兆,属亲缘作祟,祸从东起。”
他看着有些惶恐不安的副祭,眼光掠过东侧的望月楼,依稀在顶楼大开的窗间看见了一抹白色。
眼睫微垂,他盯着手心残破的清平令,声音嘶哑。
“去回禀圣上,最近风波已起。此令,大凶。”
……
天子峰就在燕京的南侧,信件来往不过几个时辰而已。雪白的信鸽自南边而来,带给今上的便是滔天怒火。
“姜平,给朕滚进来!”身着明黄龙袍的年轻皇帝将几上的奏章一把扫在地上,掀翻了梨花木的小几,将侍立在一侧唯唯诺诺的总管太监踹翻在地。
跪在殿外的禁军总长听到了皇帝盛怒下的召唤,不由打了个寒战,今上的脾气可比先皇大多了。
姜平慢吞吞地走进明河殿,目光下垂,冲着那双明黄色的靴子,撩开衣摆,跪下叩了个响头,“吾皇万岁。”
“别弄那么多虚的!”姜平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扯住,生生向后拉扯,整张脸被迫高抬,暴露在对面皇帝的视线中。
对上对面那双含着暴虐和猜忌的浅褐色瞳孔,姜平有些瑟缩。他看着皇帝将左手中紧紧攥着的米色信纸,甩在了自己脸上,便慌忙拿下,双手颤抖地竖起信纸,一字一字地仔细读着。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他涨红的面孔瞬间惨白,顾不上擦拭脸上的冷汗,慌忙伏地叩头,将额头狠狠地撞在坚硬的白玉地砖上。
“万岁!姜平不知啊!国师的占卜到底如何?我大今的龙气……”
“混账,住嘴!”当朝皇帝宇文巽直接踹开了连连磕头的禁卫总长,他喘着粗气,语气阴翳,“你告诉朕,现在的武林有没有什么大事件发生?”
姜平被踹到一边,有些慌乱地扶着自己的髻冠,来不及整理凌乱的官服,又是连连叩头,“禀圣上,若是说近期这武林中的大事,嗯……那必然是昆仑教和九元剑宗彻底撕破脸了,九元剑宗正打算联合宸辕宗、法华宗、云英殿和奚暇谷,一起共伐昆仑教。”
“九元剑宗吗?”居高临下的帝王沉吟着,冠冕上的琥珀色流珠遮住了他的脸,看上去似乎有些阴晴不定。
“是啊,可江湖上又有传言,九元剑宗丢失的九元令在宸辕宗的手上,宸辕宗想做渔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这流言实在是真真假假,就像烟雾一样,谁也弄不清……”跪在下首的姜平看着宇文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宸辕宗?怎么又和宸辕宗扯上关系了?”宇文巽摩挲着手上的翡翠扳指,语气莫名。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如刀削一般的浓眉紧紧地皱起,斜长的眼眸微眯,口中小声地呢喃着。
“祸从东起,属亲缘?”他望向东侧,却被绵延的正红宫墙阻隔了视线,所有和他年龄相近的兄弟都葬身在这片牢笼,只有他作为胜者活了下来,“竟是他吗?”
战战兢兢跪着的姜平冷汗直冒,他恨不得割掉自己灵敏的耳朵,洗掉自己鲜活的记忆。
宸辕宗处于燕京的东侧,略偏南。
若是他没记错,时任宸辕宗宗主的那位,好像是五世帝最宠爱的嫡女纯华帝姬的后嗣,纯华帝姬嫁进了当时盛极一时的世家——萧家。这么说来,今上和那位宗主也可称得上表亲。
姜平偷偷向着沉思的帝王看去,察觉出他眼眸中含着的猜疑和忌惮,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心里一寒。惹上了大今心思最重的帝王,这份黑锅,也只能由宸辕宗背上了。
而此时的萧元身在江南,完全不知道燕京发生的变故。他应九元剑宗之邀,共商西伐昆仑之事。
九元剑宗地处江南丘陵,多山,其宗门面积广大,坐拥近十个山头。萧元所在的,便是宗主华毅居住的流霞峰。为了商讨西伐昆仑的事宜,九元剑宗的十大长老都齐聚在流霞大殿,等着邀请的门派代表。
以萧元为首的宸辕宗,是来得最早的一支,接着赶来的便是法华宗和云英殿,一直等到请柬上的截至日期,奚暇谷的致歉信才匆匆赶到。这次的商讨,奚暇谷是不打算参与了。
同聚在流霞大殿中的四个门派代表面色都有些难看。法华宗领队的明清大师带着不满和怨怼,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奚暇谷的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九元剑宗相邀也请不动他奚尘大驾。”
“明清大师这么说就不对了,人家奚暇谷向来是避世不出,这次商讨不参加也是可以理解的,”开口的是云英殿的殿主莫云瑶,云英殿只收女弟子,一手雕弓挽得神乎其神,“我云英殿此次来也不是为了参与什么西伐,我来就是想了解,春山先生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春山先生称得上是我云英殿的至交,万万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华毅看着一脸英气的莫云瑶,感激地笑了笑:“多谢莫殿主对我三弟的关心。”他像是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挥了挥手,让下人将华春山生前那两个心腹带了上来。
被带上来的两人赫然就是华黎和秋子白。秋子白看到一众人,目光凝在了萧元身上,有些激动地开口。
“萧宗主,有传言说我九元剑宗的九元令在您手上,是不是?那我家公子的死,到底和你宸辕宗有没有关系!”
一听这话,其他门派的代表看向萧元的眼神发生了些许的变化,大家在来路上都曾听闻这种传言,但没有人敢当着萧元的面,将它放在明路上讲。
华毅赶忙让一旁的下属堵住了秋子白的嘴,看向面色阴沉的萧元,有些抱歉地说:“萧宗主,真是让您见笑了。这是我三弟的忠仆,听不得他人害我三弟的话,估计是听信了什么流言,这才……唉,他甚至跑到了燕京想去宸辕宗问个究竟,这几天才被我们从燕京抓了回来,萧宗主可千万不要见怪啊!”
萧元顶着周围人略带怀疑的眼光,听了这话,直接气笑了。华毅这番话,明面上是替自己辩解,实则传递出他的质疑,你宸辕宗到底和华春山的死有没有干系?
他看向一旁用信赖眼光盯着自己的素芷,眼神冰冷地看向围着自己的十位长老,带着薄怒对华毅说:“万万没想到,九元剑宗的待客之道竟是这般!今日怕是无法详谈西伐之事,谅萧某先行一步!等贵宗将家事处理好,再行商谈吧!”不顾他人的劝阻,带着素芷和自己的心腹,直接离开了流霞大殿,。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莫云瑶率先开口:“我云英殿自是相信萧宗主的为人,望贵宗将真相查明,我等再来叨饶。”说完,也带着弟子离开了。
法华宗的人见他们都离去了,西伐之事定然无法成功,和九元剑宗的人寒暄了一会儿,也决心告辞。
华毅看着一个个离去的盟友,心中却是一片平静和淡然。西伐之事不过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目标是寻出杀害了华春山的凶手。
他转头看向十位长老,平静地说:“三弟绝不能白白牺牲,各位长老。我们一定要抓住宸辕宗的把柄,为春山报仇。”
为首的大长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下垂的眼角藏住了眼中的精光,他看向有些犹疑的长老们,语气中带着果决和痛恨。
“宗主!我等定会找到宸辕宗和昆仑教合谋,害我九元剑宗的证据。向天下诸君揭露萧元那伪君子的真面目。”语罢,深深鞠了一躬。
余下的长老看着大长老的表现,想着宸辕宗往日的嚣张气焰,也跟着鞠了一躬。
华毅看着长老们的决定,想象着萧元身败名裂的那一天。他看着已经被松开的秋子白,语气和缓中带着笑意:“真是我三弟的忠仆!你为我剑宗提供了如此重要的信息,我定会好好嘉奖你二人!”
他转身看向神情坚定的长老们,慢慢回了个礼,忽略了大长老和秋子白目光相接的一幕。
好戏,已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