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与君初遇〔19〕
晨曦中的宸辕宗,琉璃瓦的屋顶闪烁着亮眼的金光。即使宗主还未归来,它依旧沿着既定的轨迹运转。而这一切都归功于位于宸辕宗北部的北盛院,居住着一尊大佛,镇压了一切不和谐的声音。
北盛院的主厢,还是依旧的寂静无声。
轻轻地叩门声打破了既有的宁静,院中的一切像是突然活了过来,鸟鸣声传来,花带着露水,似乎愈发娇艳。
“大人,皇城传来的信……”侍从小心翼翼地出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自从素段锋卸任后,便不许身边的人称他为宗主。
“交给我吧。”门半开着,伸出深灰色的衣袖,隐在衣袖中的手苍老,带着斑驳的伤痕。
侍从却不敢小瞧着神神秘秘的老者,只是恭敬地用双手将信奉上,然后快速地离开。他知道,这是宸辕宗里掌握着最核心机密的人,老宗主的心腹,人称七爷。
七爷将信拿进屋内,交到了正在闭目养神的素段锋手上,而后静静地立在一旁。
素段锋缓缓睁开眼,慢条斯理地拆开信,看着结尾加盖着宇文私印的信文,蹙了蹙眉。他慢慢地将信放下,压在茶杯底下,侧过脸,看着一旁恭敬立着的七爷,喉头滚动,像是酝酿着什么话。
“老七啊,”他看着冷静自持的七爷,有些出神,“我们真是老了,完全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一辈在想些什么。”
他看向西侧的窗户,神色冷淡:“当年那位惧我等非是宇文一脉,逼我将位子塞给了别人,现在……”
“这位倒是六亲不认,希望我将这位子重新拿回来了……”
他看着压在茶杯底下的信,灰色的眼带着丝丝锋芒。伸手端起了茶杯,倾斜着,看着茶水顺着杯壁一滴滴滚动着,模糊了底下的笔迹,将那锋芒毕露一行字糊得再也分辨不清。
他似是在辨认那句话,慢慢呢喃出声。
“萧氏五郎,杀之,囚之,惟君所愿。”
远在燕京的宇文巽看向底下跪着的人,面无表情,却带着一丝不详的血腥味。
“信,发出去了?”眼神睥睨,带着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禀陛下,已经发出去了,估计那位大人已经收到了。”座下的人头颅低垂,像是带着畏惧。
“很好,”站在龙椅前的帝王慢慢扯开了嘴角,带上一丝赞赏性的笑,“那么,人,派出去了吗?”
“已经派出去了。全部是皇家禁卫的精英,嘴巴紧得很,绝对不会暴露。”
“好。”宇文巽慢慢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聪明人,永远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萧元一行人风尘仆仆,但还是快马加鞭,赶在回宗的官道上。在他们启程的第二天,萧元在驿站收到了素段锋催促的信件,勒令他尽快归宗,不要再和九元剑宗的计划扯上半分干系。
萧元虽然不解,但还是服从了他的吩咐。他在宸辕宗的势力和影响力远远比不上素段锋,他接任宗门才仅仅五年,对自家师父暗地中的势力只是摸了个大概。这也是他即使厌恶素芷,却不愿在明面上拒绝她的原因。
他看着一旁骑在马上,一脸天真烂漫的素芷,却也知道她的内心并不如她外表所表现出来的纯真。即使她对自己再好,再百依百顺,再痴心不改,他对她唯一的感官便是厌恶和烦恼。
素芷就像是一株缠人的藤蔓,认准了人,便死死依附着他,宁可将他缠到窒息,勒入骨血也不肯罢手。而他,最烦的便是这种女人,但又不得不屈从于现实,容忍她的存在。
就这样想着,萧元带着一行人离开了江南地区,趟过潞水江,直奔云城而去。若是了云城,再向北,便回到了宸辕宗的地界。
入夜,离云城还有三百多里,萧元一行人已经整整一天没有休息了。估摸着离云城还有一段距离,看着疲惫不堪的素芷,萧元皱了皱剑眉,还是下了全队休整的命令。
萧元的心腹们极有眼色地选了一处背靠巨石的平地,寻到附近的水源,生火,为素芷这个大小姐烧了一锅热水。
素芷缩在厚厚的狐皮斗篷中,靠着巨石,双手捧着粗糙的陶碗,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滚烫的热水。她一边喝,一边借着火光偷偷看着萧元硬挺的侧脸。这是她最爱的人,让她对未来怀揣希望,却也一点点打破自己的希望,让自己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她已经隐约知道,这两年多来武功毫无寸进的原因,她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清醒地认识到,她已经配不上这个男人了,但她像是一个无赖一样,借着父亲的势,强留在他的身边。在他面前,她低微像是尘埃,可她从不悔。
她痴痴地看着萧元因为不耐烦而皱起的眉,想替他抚平,却迟疑着不敢下手。她想,若是他们成亲了,生下的孩子一定会继承他那俊美的眉,他们的孩子会继承宸辕宗,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自己可以教他们习剑,他便会教导他们挽弓射箭。
她回想起少年时期的萧元,在靶场上皱着眉,薄唇紧紧地抿着,拉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取箭,搭箭,挽弓,一气呵成。尖尖箭头上闪烁的反光,也闪花了她的眼,她看着萧元轻轻地松力,那支箭便以迅猛之势直冲靶心而去。
“咄”地一声,那箭便深深扎入了靶心,也在那一瞬间扎中了她的心。她看着逆着光的少年,懵懂的心开始了萌动。那时的她还不满十岁,就这么迷恋上了父亲的小弟子,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着幼时那箭尖的反光,眼中似被闪出了泪意。一片朦胧中,她像是又看见了熟悉的反光,原本柔软的心突然高高吊起。
“师兄,小心!”她突然窜起,将对面的萧元扑到在地。萧元几乎是瞬间便反应过来,搂住素芷,翻滚着,躲过从密林里射出的利箭。
一旁的心腹们也迅速地拔出剑,一部分冲向密林之中,剩下一部分,紧紧围绕着萧元和素芷,将他们护在中间,警惕地盯着密林中隐藏的射手。
萧元不知道,是谁想要取走他的性命,或者说,想要他性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在明,敌在暗,这种情况下萧元自知处于劣势,他对来者没有半点提防,这群人,怕是专门训练出的死士,每个人的境界怕是不低于内窥境。
“走!”萧元咬了咬牙,眼含不甘,却不得不下达撤退的命令,若是他一人自然来去自如,可要护着素芷,保全他那一众心腹,便不再有十成的把握。
像是知道萧元的意图,密林出传出整齐的挽弓声,声音铮然,像是弓弦将要绷断。萧元等人快速地上马,意图在放箭前逃出这片区域,他们扬鞭,冲着另一边的密林深处疾驰而去,希望可以借着繁茂的树林躲过一劫。
万箭齐发,但却没能伤到他们的要害。其中一个心腹抛下中箭的马匹,连滚带爬,跟在萧元后面,向着前方的树林奔跑而去。
萧元的心跳得飞快,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他看向前方黑暗的树林,似乎像一个巨大的陷阱,诱人而入。
就在这时,跟在萧元身侧的素芷仿佛看见了无限的希望,她看向来路,听着那急促的马蹄声,似乎夹杂着大声的吆喝。
“宗主!大小姐!莫慌!”
“白齐!是白齐!”素芷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含着惊恐的泪,转头看向萧元。
萧元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侧脸看向策马靠近的来者。白齐是萧元的心腹,萧元自是信任他,白齐带来的人都是他在宸辕宗的近卫,每一个都是内窥境的实力,对上暗处这些贼人,也是有了一战之力。
就在萧元分心的那一刻,前方安静的密林中突然射出一支箭,一支安插着锋利倒钩的利箭,直冲着萧元破空而来。前面的箭阵怕只是一个伏笔,真正的杀招隐在此间。
这箭来得太快,太疾,距离也太近。当萧元反应过来时,竟已逼到了眼前,来不及躲闪。
一旁的素芷像是突然突破了一样,速度变得肉眼不可捉摸,就这么扭转马头,侧身对着萧元,直直地扑上去,挡住了迎面的杀招。
“噗——”萧元完全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箭没入素芷的后心,溅出的鲜血飞溅到他的脸上,沾满了他的眉毛,他的鬓角,顺着他的脸颊,濡湿了他的衣襟。
他看着渐渐绝了气息的素芷,看着她闪动着光芒的杏眼慢慢变得黯淡无光,微微开合的嘴角像是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停止了颤动。
他有些出神,自然也没能躲过那接连着的第二箭,即使那箭穿透了他的肩胛,顺着那力道将他带下了马,却也没能唤回他的神智。
他这一辈子,永远是躲在女人后面,先是季颖,后是素芷。前者死在他的剑下,后者为他而死。
他被赶过来的白齐拉上了马,他就这么死死拽着素芷的尸首,眼神空茫而苍凉,带着浓厚的自嘲和绝望,像是处在疯癫的边缘。
就这么混沌地被带回宸辕宗,跪在素段锋的下首,他像是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只是安静地出神,突然呕出一口黑血。
素段锋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死死攥着自己女儿的尸首,眼中带着难以磨灭的悲戚和哀痛。他最爱的女人,耗尽心力为他生下的唯一血脉,就这样消失在这个尘世间。他不去怪萧元,因为他看着萧元空茫绝望的眼眸就知道,这人的一生怕是废了。
萧元的一生实在是太过于顺风顺水,除了在情感上受到了一些阻碍,但其根本并没有遭受损害。他的性情没有那么坚定,不然也不会在和季颖交往时,受到宗门的阻碍就那么快的放弃退让。
更何况,素段锋看着萧随呕出的黑血,握住了他的脉,果不其然,中了剧毒,而且伤在肩胛,穿透骨头,这十分的根骨也损失得干干净净。他看着情状有些疯癫的萧元,只能先将他的毒封住,避免毒性的爆发。
在闪烁的烛火中,素段锋的脸显得格外的阴沉。宇文氏,宇文氏!好个宇文氏,怕是欺我宸辕宗无人吧!
他看向将身影隐在阴影中的七爷,淡淡地吩咐:“老七,把那些老家伙从禁地里唤出来吧。从今天起,这宸辕宗便重归我们的管辖了。”
夜晚的云台山永远是隐在云雾之中,带着细细密密的雨,寒气直入人的心间。
寒影楼的主阁却是灯火通明,像是明亮的灯塔,暖黄色的烛光可以给人带去无限的暖意。
可主阁之内的谈话却不如其间的灯火来得明亮温暖。内阁一片静默,带着冷淡的氛围,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穿着月白色罩衣的女子云鬓凌乱,斜倚在贵妃榻上,伸出一只玉臂,耐心地沏茶。而坐在对面绣墩上的白发男子神情严肃,慢慢把玩着手中的乌黑令牌,拨弄着缀在令牌上的金丝穗子。
女子慢慢将茶分装在两个茶盏中,将右手边的茶盏推向那白发男子,缓缓开口:“这次的计划十分成功,主上对你们的行动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白发男子停住了动作,将令牌重新挂在腰间,取过茶盏,轻啜了一口。
“计划执行的不错,不过损失了几个绝路的尖子,绝路路主那小子可要和我抱怨不少啊!”
“哦?绝路安插在皇家禁军里的死士全都牺牲了?”那女子似乎有些惊讶。
“没那么夸张,还剩下那么两三个,足够用了,”白发男子放下茶盏,看着对面那女子,表情慎重,“为了主上之大业,云昙道中人即使死绝,也在所不惜。”
那女子听了这话,懒散的表情也收敛了不少:“合该如此!”
严肃的话题终于说尽,那女子看向白发男子,随意的说:“听说你那云昙道,又收留了什么人。暗影,你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
那白发的男子自然是云昙道的道主暗影,他看着笑得虚伪的女子,也慢慢扯上了一副假笑:“染月,别说笑了,席默刚刚回来,你们寒影楼的人早就知晓了。”
“难不成你是怪我,将席默拘在我云昙道,不让他来你寒影楼?”暗影习惯性地和染月呛声,二人老早便是对头了。
“呵?他早就不是你云昙道的人了!早在六年前,他求到了我头上,那一刻,席默便不是你云昙道的人了!”染月看着暗影,眼含讥讽。
“那现在他可成了边缘人物,你要不要将他领回你的寒影楼呢?”暗影笑着,他笃定这个薄凉的女人绝不会应声。
“领回来?他可不是我寒影楼的人。”
“即使他落魄至此又怎样?你可别忘了,我只是他的小姨,又不是他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