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新奇自然越疑心。
程大人想扭头去看看陆以蘅,可身后早已没了人影,只有任安的叨叨在耳边不停。
太医院中并没有什么骚动,陆以蘅不再东荡西逛,她径自往御书房方向去,一路上竟只瞧见两支巡逻列队,就好像任宰辅早将人都偷偷调开了。
她驻足思忖半晌,从胡太医的就诊记录上可以看到这近半年多来九五之尊的病态变化,只是胡良泰的方子中每每都会比其他太医多加一味金聆子,这是一种乡野潮湿*地下虫褪下的躯壳,入药容易除内邪却不能根治唯一些延缓效果,显然胡良泰心知天子病情有恙却不敢声张,有人控制了太医院的嘴——
或许,连太医们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是如何得了这难治之症。
任安察觉了,所以想要借由陆以蘅的手来分忧解难,她说过,她不是什么悬壶济世的神医未必就能将这御书房里的迷障给勘破。
这个赌太大。
任安的胸有成竹恐怕是因为南屏来往的密信,老宰辅早知陆以蘅从中做了什么手脚,更明白魏国公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故意在六部拦下了她。
以顾卿洵的命为筹码,赌一赌,陆以蘅的猜忌。
真相,从来都不尽如人愿——陆家姑娘的脑海中徒然浮现明湛的话,她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看着黄昏斜阳打在御书房的屋檐勾勒出雕兽的虚影,她踌躇着、掂量着,突然,身后叫人轻轻一撞,哐当,小茶盏险些打翻。
“哟,是、是陆小将军……奴才不长眼,冒失了。”那小太监满脸涨红,手中的木盘上端着清茶糕点,都是九五之尊喜欢的。
陆以蘅定了定神,原来是御书房的司茶太监,小德子。
没错,就是那个被明湛抓了小辫子的太监。
神色间可见失魂落魄,许是因为担忧九五之尊的病况。
“无妨,”陆以蘅扶了一把他臂弯,怎么战战兢兢地,“我听说昨儿个陛下夜半传召太医,他们都还在御书房吗?”
“方才静嫔娘娘担心,把太医们都找去御清园问话呢。”小德子吞咽了口唾沫不敢放声。
如今的御书房中唯独天子一人正在休憩。
“胡太医也去了吗?”陆以蘅想了想。
“都去了,陛下昏迷了半宿可把东宫殿下都急的赶回了内苑。”小德子在外头候着茶盏站了整整一夜现在双腿还直打颤。
这话不假,明琛的确说要去城门口处理军务。
“小将军,您这是想要去御书房吗?”否则为何在此踌躇不前,这几日小德子见了不少磨磨蹭蹭不敢吱声的官员,陛下喜怒无常又抱恙在身,连老宰辅都欲言又止不多添乱,“是……小王爷的事儿?”他猜测着,整个深宫内苑都知道凤明邪被贬封地而陆以蘅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这不,大家纳闷呢,明明都快要定下婚期,怎么平日里心急火燎的姑娘没了动静。
到底还是耐不住,想讨个说法。
小德子偶尔跟在汪得福身边听他和宫娥们七嘴八舌。
陆以蘅点点头,顺水推舟,她掌心一抬就接下了木盘:“不如公公就予我个人情?”意思自然是好茶好点由陆以蘅送进御书房,顺道给她个开口机会。
“这……”小德子迟疑,“您、您可千万别急着陛下。”他好心也谨慎提醒,天子脾气差、气色衰,谁都不敢在他面前多呆片刻。
陆以蘅颔首,跨进御书房的时候,小太监轻轻替她将门掩上,嘎吱——这声音不由触动了陆家姑娘的心,总觉得沉闷又凝滞。
御书房中很是安静。
暖炉已经熄了唯有余温袅袅,中草药的气息弥漫在鼻息,轻纱帷帐层层叠叠看不清晰。
陆以蘅将茶水置下,作为臣子不可冒犯有失,她轻轻试探着唤了声。
“陛下。”
无人答复,隐约可见长榻上的天子正在酣睡,许是安神药效的发作令他昏沉不醒。
陆以蘅候了半晌抬脚蹑手蹑脚将轻鸾帷帐细心拢起,金钩倒挂、琳琅环佩,炉中的龙涎香已燃尽断唯断续续微弱萦绕。
“陛下。”她又唤了声,踮起脚尖。
天子的脸色并不善,与昨夜的苍白相比如今稍显平复可蜡黄蜡黄透着一股灰青,男人双眸紧闭,身上覆着轻毯,翻开的折子停留在还未批注的一页。
啪嗒,案上的毛笔被吹拂滚落,在地上留下墨迹。
陆以蘅莫名吓了一跳不知察觉了什么眼神一凛跨步上前抓起九五至尊的手腕,搭手上脉一号一号,脸色霎变,她目光四下搜略,陛下锦衾凉薄不见汪得福前来置换,所有的太医都被适时的宣去了御清园,这御书房内唯独她与九五之尊,而现在——
这位至尊,似,毫无脉象,竟有死沉之气!
陆以蘅惊慌大喝:“来人——来人——”可殿外竟毫无声息,她心下一沉如坠千斤巨石仿佛陷入某种不知名的彀中,脑海唯独一个念头,她得离开,现在、马上,否则,大难临头!
陆以蘅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去推御书房门。
纹丝不动。
殿门竟叫人从外头给栓上了。
将她和已有死沉气的帝王,关在了一间房中——
陆以蘅的脚步“啪嗒”向后退却,昏沉的日落进了山头,一层阴影渡上门框,殿外竟传来纷乱脚步,宫灯轻晃映照在暗冥的石阶。
“静嫔娘娘到——”太监正尖尖细细的号宣。
陆以蘅倒抽口冷气,瓮中捉鳖、无处藏身。
嘎吱,门开了,静嫔一愣似很意外陆小将军会在这儿,还未开口目光已先掠到了帷帐下那躺在龙椅上的人,暖衾滑落、臂弯捶地,毫无动静。
“陛下?!”静嫔失声惊叫。
“娘娘千万别近身!”陆以蘅一瞧那女人要扑上去,岂非坏了这现场,连忙伸手抓住她的飞花金袖,“先宣太医,快!”
天子原本还蜡黄的神色中淤青开始显露,唇色反而艳锐至极竟像是涂抹了女儿家的胭脂,这分明是出了祸事。
“陛下怎么了……”静嫔浑身战栗挣脱那姑娘,“你、你做了什么?!”
陆以蘅有那么一瞬发觉自己无法解释这质问。
“太医方给陛下服了安神汤药躺下,何以一个时辰不到就成了这般!”静嫔提裙上前探过天子鼻息,她不敢下定义,一把抓住自个儿男人的臂弯,冰冷冰冷,冻得她发憷。
太医们闻讯赶来鱼贯而入,瞧见那在静嫔怀中的天子后个个脸色惨白、瞠目结舌,李太医是第一个上前敢给至尊号脉者,指尖一触,人已经哆哆嗦嗦的跪在了地上直磕头。
静嫔眼角发红急得跺脚:“你们、你们倒是说话呀!”
光磕头有什么用。
“静嫔娘娘,陛下……”李太医的脑袋根本不敢抬,甚至嘴里呜呜咽咽的字眼都不敢落,“陛下……似是、似是千秋了。”他极力的压抑着声音和情绪还不敢用肯定的说辞。
蜡黄成了死灰白,转瞬之间就没了任何气息。
御书房中顿鸦雀无声。
“你说什么?”静嫔不敢置信,她的手还紧紧抓着九五之尊的臂弯不肯撒,“你、你再说一遍!”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囫囵的全跪下了。
“陛下、陛下已弃群臣而去。”李太医拧着后槽牙哆嗦。
回天乏术。
“胡说——来人,把这个胡说八道的狗奴才拖出去。”静嫔双目怒睁尖叫着喝道。
“娘娘、娘娘!”李太医被进门的神武卫按住了肩膀急的双脚乱蹬,“您是亲眼所见我等已经稳住了病情,陛下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就此晏驾啊。”他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苦苦哀求,一双老眼浑浊模糊,“陛下唇色殷红,嘴角微泛黄沫带着鱼腥味,老臣、老臣借此可推这是草头碱引发的病症,张太医,你倒是说话呀!”他恨不得踢一脚两股战战已经瘫软在地的张太医。
张孤失神的双目这才有了焦点,他入太医院一十五年,后宫妃子争斗的那些鬼蜮伎俩看了不下百来回,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手上会经帝王之死——
张太医这会儿满脑子空白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和自己的名字一样,孤。
老头子恍恍惚惚听得李太医在吼,他一骨碌爬起身抓着案上的温茶灌了口,“噗”,下一瞬全吐在了地上:“的确,有草头碱的味道,”草头碱提取多为汁液,一滴便能融于水中,气息清淡不易察觉,“这是哪里送来的茶点?!”
还不等静嫔追根究底,司茶太监小德子已经连滚带爬哭丧着脸,显然,他听到了里头的动静,这可是要命的大罪,谁也不敢担啊!
“娘娘,不是奴才,奴才刚将茶点送到御书房就叫陆小将军拦下了。”他抖如筛糠。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刻都全都定格于陆以蘅身上——是在她送进来的茶点中,发现了草头碱。
几位太医抽着气面面相觑不敢吱声,似谁也没料到,天子的死会牵扯到陆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