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通明,是虎贲卫。
青鸢纳闷:“这是怎么了?”
陆以蘅神色紧敛忙将她拉到身后压低声:“去,去找六爷,”她说着将袖所中着的那封南屏送来的“密信”塞给青鸢,“今晚,别回魏国公府。”
陆以蘅嫌少有这般郑重其事大变脸的时候。
青鸢更糊涂了,就在看到陆以蘅朝自己摇头使眼色时霎然明了,那些黑甲卫兵——分明、分明是刚才街市上扰了百姓骑行疾驰而过的人,他们的目标就是国公府,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这些兵士一直候在小箱子里,等的是谁,不言而喻。
毫无鸣金收兵的迹象。
青鸢心头一跳,好似有什么不详呼之欲出:“小姐……您、您和我一起走吧,咱们、咱们今晚谁也别回府……”原本温宁安寂的家如今好似成了虎口,陆以蘅没回答只用目光制止了小丫头的话,青鸢明白,她是劝不住的,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密信掉头就隐匿在黑夜之中。
陆以蘅呢,不慌不忙整了整衣衫掸去裙袍上的尘灰,索性哼着小曲儿,手中抓着糖葫芦,一步一口的嚼到了斑驳红漆的大门前。
“哟,好生热闹。”她似没回神的恍然大悟。
火把在寒夜里发着呼哧呼哧的热气。
虎贲卫将整个魏国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晋王明狰离开盛京后,三大营权在兵部,而虎贲卫则划入太子卫队。
清俊男人正站在府门前看着藤花一点点爬满檐角,一身简装锦瑟绣花,器宇轩昂、正大光明。
陆以蘅了然却还要装作惊愕道:“太子殿下,这么晚了,怎在国公府前徘徊,臣女今夜未能赶早回府,劳了殿下等候实在有罪。”她还不好意思的将糖葫芦甩了甩,无处安放的小手磨磨蹭蹭。
东宫不介意,一笑更显温润得体:“无妨,本宫要去城门点将恰好路过国公府就来看望看望小将军,是明琛叨扰了,不赶巧。”
陆以蘅回礼解释道:“今儿个武宁街有通天夜市,臣女许久不曾去看,顺道在‘松风’听了个小曲儿,这才回来晚了。”她忙伸手要将太子殿下请进府去,一群人站在门口成何体统。
“不了,本宫还有军务处理,本不应多叨扰,”东宫落落大方,“只是……想起小皇叔被遣封地也有两三月,本宫过驿了不少书信宽慰可偏偏杳无音讯,心里着实焦急的很,不知皇叔可有口信送来盛京?”凤明邪是个百无禁忌的家伙,这次被九五之尊斥了心中定然有怨,明琛想做个好侄儿缓解缓解一家人的情绪和氛围。
然而,这么久,却无任何回音。
陆以蘅摇摇头:“王爷如今是戴罪之身,怎敢随意与人书信。”既然连东宫的回折他都置之不理又怎会给魏国公府口信,若被宮里的有心之人逮着说她陆以蘅和凤明邪是狼狈为奸共同谋害李太后,呵,这可不好笑。
现在,是独善其身的时候,小王爷怎会不明白。
东宫知道她是在说明玥那个不省油的灯,细细一想不无道理,还有“准太子妃”虽然表面上温柔娇弱可和小公主那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是他明琛顾虑欠周:“既如此,本宫就不多打扰小将军了。”
东宫振臂一挥,虎贲卫列队整行,片刻就离了国公府。
小巷内重新恢复平静和黑暗。
直到听不见马蹄声,陆以蘅才缓缓踏入府门,兀自点上一盏小烛,她留心将院中查看一番。
果不其然,叫人翻动过。
东宫带着虎贲卫来自然不愿无功而返,表面上是恭恭敬敬在门外候着,实际上,早已命人将无人的大院全搜了个底朝天。
这个字眼好啊,搜。
尽管他们不留痕迹试图保留原样,可陆以蘅还是察觉了——太子想要找什么,是那些口中所谓凤明邪的书信,亦或——吗,明琛想要的根本是那封南屏送来的“密信”。
青鸢刚收到,若不是跑来了宫门,恐怕就会叫虎贲卫堵个正着。
陆以蘅眯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头有些发虚,吹熄烛火却无心睡眠,雕花木窗开着,夜中几缕春花气息随风卷入,今夜明月姣姣,月光落在屋檐似也打了一层银白霜雪,她倚窗眺望,却不知自己想要看什么。
突地,长廊下一道矫捷黑影,哧溜窜了进来,陆以蘅一惊,怀中已窝进团暖呼呼毛茸茸的东西,她蓦然心头大喜。
六幺!
这猫儿怎会在此?!
那是不是意味着小王爷——她下意识的探身张望却没有见到男人的身影连那熟稔的桃花香也未飘散,黑猫儿察觉了她的期盼和紧张,小舌舔着她指尖喵呜喵呜叫个不停,蜷着身抖了抖毛,叮当叮当,细微的泠音落下,陆以蘅将它抱起才发觉六幺的脖子下挂着两个小骰子。
她恍然大悟。
是那个老地痞,猫儿不知何时来到盛京城却一直逗留在六爷处,今夜她命青鸢去六疤指的赌坊躲避。
青鸢到了,平平安安,还请陆小姐放心——六爷的话在托这猫儿说出口。
陆以蘅松了口气揉着长毛黑猫的脑袋:“你有没有想他?”她在问六幺,也在问自己,有没有想念那个五彩雀羽横行无忌的男人,他知不知道如今的盛京岌岌可危,他知不知道,陆以蘅要因为他的嘱托去做个不知对错好坏的决定。
她今夜出了宫门便心绪不宁、惴惴不安,可如今六幺在怀中撒着娇,陆以蘅突觉,踏实安然。
“今日任大人寻了臣女,不知为何,臣女不那么恨他,”隔阂依旧存在,只是陆以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厌恶任安,老宰辅为国为民政绩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非黑即白的说法,身不由己者比比皆是,她似是从凤明邪被污谋害李太后的事中了然了些许,“臣女好似有些明白当初父亲的决定和心境了……”她寥寥道。
盛世大潮下,每个人都不过是牺牲品,苦心孤诣,却,微不足道。
她一吐为快竟觉无比畅快,抱着猫儿和衣就躺在长榻上。
日光照入眼帘时六幺已不见踪影。
陆家姑娘荆钗布裙懒洋洋将整个府院都打扫修整了一遍,尤其是凤明邪当初为陆家人栽种的花树,她浇过水除过草,抹去额上的细密汗珠,暖意才叫人惊觉,入了阳春月。
她不急着进宫,先上盛京城门口晃荡再去街市转悠两圈,好像最热闹的白日风光都要尽收眼底,那些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多像祈盼渴求中的太平盛世。
锦城宫銮巍峨堂皇。
陆以蘅不是唯一一个来太医院的人,可不赶巧,几位御医都不见踪影,一问才知道,昨晚陛下挑灯夜读在御书房中发了病,什么张太医、李太医的全都给请了过去,现在还没回来呢。
药奴压低着声,喏,不敢声张,他也只是听御书房外的司茶太监小德子说的。
陆以蘅点点头:“那平日里太医就诊可都记录在案?”
自然,奴才指了指堂屋里头,皇家御医的记录都被安置的好好的,某年某月某日什么症状、病了多久,用了什么药都白纸黑字。
这不,陆以蘅信手翻了翻就听到外头有急切的脚步传来,她下意识“撕拉”扯去还没看完的墨迹,就已经有人转门而入撞了个正着。
是许久没打照面的,都察院,程有则大人。
“陆小将军,”程有则的眼神玩味极了,对陆以蘅的敌意显而易见,尽管儿女离去也有一年了,老头子眯了眯眼看到陆家姑娘手中抓着的方子,“这是什么?”他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便想去折。
陆以蘅下意识往后藏:“顾先生的出诊记录罢了。”顾卿洵算不得太医院在列的大夫,他的记录可没那么严格。
“顾卿洵?”程有责显然不信,尖嘴猴腮眼珠子转转刚想探身去瞧,毕竟谁的字迹还是一目了然的,可有人比他快一步突地就从陆以蘅身后将纸张夺去。
两人皆一惊。
任安。
宰辅大人摸着胡子将手中的墨字一目十行阅过,笑道:“程大人顾虑了,本官的老毛病犯了请三个大夫都未好转,咳、咳咳,”他掩唇清了清嗓子,“顾先生不在京城,只好拜托陆小姐将他曾经的就诊记录取来,老头子好依着方子抓药。”他将揉皱的纸塞进陆以蘅怀中。
程有则被这突然杀出的任安给整糊涂了,的确,宰辅大人有哮喘偶发的毛病,瞧瞧他三步一咳眼角有些泛红,像是——真病了。
老宰辅身子一顿,退回来两步:“程大人您来太医院,莫非,也是旧疾复发?”
巧,真是巧。
程有则呲牙,只好顺着话题走:“啊,是、是是,下官就见不得这阳春飞絮。”他那叫过敏,一入春就难受。
任安拍拍他的肩头,半推半拉携出堂门:“哟,那本官要给你指条明路,还别说,咱们顾先生治这些小病小痛真是有奇效,上回……”任大人一谈起顾卿洵的医术是赞不绝口,他一点也没察觉程有则蹙着眉不耐却又不敢打断话的神色。
什么时候任安这么爱唠叨,活像是——在替陆以蘅解围。
可谁都知道,陆家姑娘对宰辅从来敬谢不敏,任安呢,朝野上下他哪个边角没渗透,愣是丢着魏国公府不拉拢不打压,自生自灭的作态。
要说任宰辅会帮着陆以蘅,程有责还觉得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