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愿意投降的百姓呢?你愿意饶他们一命吗?”沈悦兮又问。
忽拙想了想,没有说话。
沈悦兮有些绝望了,这段时间她实在承受了太大了压力,每天看到的都是血淋淋的景象,还要为自己的兄长日日忧心,入了城,满眼的烧杀抢夺,世间犹如地狱,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那些都是无辜的百姓,你如此屠城滥杀,只会让更多的南夏人起来反抗你。”沈悦兮没有放弃,继续劝道。
忽拙仍是没有说话。
“就当是为了毅儿吧,他还那么小,我们做爹娘的,应该为他多积点德。”沈悦兮叹了口气,说道。
这一次,似乎触动到忽拙的内心,为了毅儿,他点了点头。
但是,人可以不杀,财物却不能不劫,士兵们已经尝到了甜头,此刻制止会削弱士兵的斗志。
这一点沈悦兮也不能再多要求了,反正活着便好,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
赵正一直在随着大军一起撤退,心内忧愤交加,每日与许渡等人商讨对策,可是这边对策还未商量出来,滇南的快报便来了:滇南王伙同北胡援军再次作乱。
这个消息对赵正来说是致命的,边疆战事已然让人焦头烂额,再加上滇南那面,他等于腹背受敌。
“明日启程回京。”赵正咬了咬牙,说道。
离开军营之前,赵正召集许渡等人部署了应对北胡的会议,他会继续往边疆增兵,无论如何都要死守,跟北胡血战到底。
回京之前,赵正还做了最后一件事,便是杀了沈奕。
他亲自动的手。
“我们自小相识,后来我又娶了悦兮,原本我们是一家人,可是谁能料到悦兮竟会背叛于我呢?我一直想要见她一面,跟她谈谈,只要她肯跟我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赵正看着沈奕,淡淡说道。
被折磨这么久,沈奕如今生不如死,他双目凹陷,失神地看着赵正,“悦兮自小便随大人颠沛流离,一路成长也吃了不少苦,遇见忽拙之后,她才真正被人如珠如宝地爱着,求七王爷您放过她吧。”
赵正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放过她,那谁放过我呢?当初我对她又何尝不是如珠如宝?可是她是怎么对我的?”
“您是怎么对她的?疏离她,囚禁她,对她心存芥蒂而不可释怀,七王爷您如今对她早已不爱,您只是不甘心而已。”沈奕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她先对不起我的,她怀了忽拙的孩子跟我回京城,她让我颜面无存。”赵正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既然如此,您又何苦还要找她,各自安好吧。”
“不可能,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我曾经忍了皇兄十年,可是现在,我不想忍,我爱谁恨谁,就都要全部得到。”赵正叫嚣着,而后冲到沈奕面前,“我要让悦兮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之中,我要让她痛不欲生。”
沈奕看着赵正,看着他双眼中的疯狂,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七王爷了。
“那您要如何做?”沈奕心底忽然升起寒意。
赵正长出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而后,他拔出长剑,将剑头指向沈奕,“我会杀了你,而后将你的尸体挂在城门外,我要让沈悦兮看看她最亲的兄长因她而惨死。”
沈奕的眼神里流露出绝望,他不是怕死,他怕的是沈悦兮会因他痛不欲生。
“七王爷……”沈奕试图再多求求赵正。
而赵正的剑却已经刺入沈奕的喉咙,沈奕双目倏地睁大,直勾勾地与赵正对视,不多会儿,便咽了气。
赵正将剑拔出来,在沈奕衣裳上擦了擦,而后命令士兵将沈奕的尸体用绳子绑了,连夜去悬挂在七里镇外。
七里镇,是北胡新攻下的城邑,北胡的大军先一步进城掠夺财物,至于百姓,因忽拙有命,多是放了一条活路,但也没人再敢留在城中,各自逃命去了。
沈悦兮随着大军第二日赶到七里镇。
远远的,便听到前面一片嘈杂的声音,沈悦兮掀开马车帘,往前看了看。
“前面怎么了?”沈悦兮看了看知翠,“你去看看。”
知翠便跑过去,过了会儿又跑了回来,“城门外那儿,立了一根杆子,杆子上面悬着一个人的尸体,大伙儿都不认识,也不知是谁,看衣裳是南夏的兵服。”
哦?沈悦兮愣了愣。
正愣着,忽拙骑马从后面赶了上来,见沈悦兮掀着马车帘,“应该没什么事,我去看看。”
“我也想去看看。”沈悦兮说着,便从马车里出来,将毅儿交给知翠。
忽拙便将沈悦兮拦腰抱上马,一同往前去了。
众位士兵见到忽拙骑马过来,自动让开了一条路,目送着忽拙和沈悦兮一步步接近前面的那根杆子。
隔着距离,看不清杆子上的情况,但是鲜血凝固之后的颜色太多可怖。
“你还是别看了。”忽拙勒住了马,他怕沈悦兮会害怕。
“这段日子,每日里见的不是死人便是伤员,什么样的惨状我没见过呢,不碍事的。”沈悦兮无所谓地笑了笑。
忽拙便不再坚持,打马继续往前走去。
离那具悬着的尸体越来越近,沈悦兮的心莫名地狂跳起来,那个人怎么那般像自己的兄长?
但很快沈悦兮便否定了自己的念头,自己才兄长是有胳膊的,而那具悬着的尸体,左胳膊空荡荡的。
而忽拙却已经认出了那人便是沈奕。不由吃了一惊,急忙捂住沈悦兮的眼睛,打马往回走。
沈悦兮拉下忽拙的手,扭回头,又看了看那具尸体,而后拉住马的缰绳,生生将马又掉转了回来。
“悦兮。”忽拙知道瞒不住,不由痛心地喊了声沈悦兮的名字。
沈悦兮此刻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直勾勾地看着那具尸体,面容越来越清晰,那是瘦得不成形的自己兄长的脸,他少了一直胳膊,血迹从喉咙处留下,染红了整个尸身。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沈悦兮仰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问着,而后瘫软在忽拙怀里,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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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清醒过来,天色已渐黄昏,沈悦兮躺在床上,夕阳的余晖映在窗纸上,泛着橘黄的光。
她一睁开眼,眼泪便落了下来。
挣扎着起床,踉跄走了两步,便被闻声进来的知翠扶住,“王后,您先好生歇一会。”
“我要去城门外看看。”沈悦兮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去看看自己的兄长。
“大王已经让人将尸……”知翠说到这里顿了下,觉得说尸体不大好,却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含糊而过,“已经让人好生安顿了。”
“在哪儿?”沈悦兮问。
知翠想了想,她也不知道,她只是知道沈奕的尸体被人放了下来,至于此刻在哪儿,她也不知道。
“你好生照顾毅儿。”沈悦兮留下这句话,便走出了屋子。
她落脚的这个宅子是七里镇一户富商的家,此刻富商举家逃走,留下这个宅子,此刻都是北胡的士兵。
见到沈悦兮,士兵们纷纷退后,低头,问安。
沈悦兮顾不得他们,一路往外走去,她要找忽拙。
走了好远没见到忽拙,她便抓住路过的士兵,“大王呢?”
士兵为沈悦兮指了路,忽拙正在这座宅子的前厅,那里正在为沈奕入殓,忽拙帮沈奕换了一身衣裳,帮他擦拭去脸上身上的血迹污垢,而后他与士兵将沈奕放入棺木中,准备找个风水好地埋了。
棺材上板尚未钉上,忽拙站在一旁,看着棺木里的沈奕,心里十分悲痛,沈奕的死,忽拙觉得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你放心,这个仇,我是一定会帮你报,悦兮,我也一定会照顾好。”忽拙手扶着棺木,低声说道。
而后,忽拙最后看了一眼沈奕,闭上眼睛,挥了挥手,示意将棺木上板盖上。
却忽而听到一个人扑过来的声音,忽拙睁开眼睛,便见到沈悦兮双手扒着棺木,死死盯着棺木里躺着的人。
“悦兮。”忽拙唤了一声。
沈悦兮未曾听见一般,她看着棺木里的人,那个样子怎么会是她的兄长呢?她的兄长挺拔,俊秀,爽朗,从小到大都一直疼爱着她,怎么会变成一具惨烈的尸首,毫无声息。
看着,沈悦兮的双眼现出了红血丝,却干干的没有一丝泪水。
“悦兮,”忽拙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沈悦兮,“别看了,让沈奕入土为安吧。”
沈悦兮咬了咬牙,“他的胳膊呢?”
忽拙叹了口气,“被赵正砍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为何没告诉我?”沈悦兮扭头看着忽拙,“如果我去与赵正见面,我哥哥就不会死了。”
“即使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件事不怪你。”忽拙最怕的便是沈悦兮的愧疚之心,他不想她余生都活在自责里。
“不,如果我去见赵正,他会放了我哥哥,说到底,是我害死我哥哥的。”沈悦兮抓住棺木的双手太过用力,关节处泛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