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赵正起身,离开膳堂。
安意如也忙起身,意欲跟上去。
“本王想一个人走走。”赵正听见动静,侧了侧头道。
赵正一向是冷的,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皆带着千年冰川的寒意。他说话的声音素来不大,但是无人敢违逆。
安意如站定,看着赵正的身影隐没在夜色里。这个男人,即便是与她相敬如宾这么多年,她也仍是知道他离她很远。
他们的心,从未碰撞过。若可以,谁不想郎情妾意卿卿我我,相敬如宾?说的好听罢了,其实只是不够喜欢而已。
安意如微微一声叹息。
合喜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更是冷笑一声,她笑安意如太傻,嫁入皇家的女人,竟还妄想爱意吗?
合喜早就知道,她能嫁给赵正,凭的是她这一副好皮囊,故而她只要将这皮囊好生呵护着,多得个几年的眷顾便好。至于真心,她是不肯交出去的,如此,待有朝一日花颜枯萎,被冷落一旁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过凄凉。
“妹妹也退下了,去看看倾儿,不然这漫漫长夜,难熬得紧呢。”合喜走到安意如身边,屈了屈膝,款款而去。
县主又如何?有总比没有要好。
安意如的手在帕子上暗暗用了劲,面上却仍是端的云淡风轻的笑,对一旁的婢女道:“知翠,扶我去外面走走,咱这京城可许多年未曾见过这般大的雪,又是今年第一场雪,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
遵命。被唤作知翠的婢女屈膝应了。
屋子外面,大雪仍是没个停歇的苗头,安意如低头,在雪地上辨着赵正的脚印,一步一步跟上去。
跟了不多远,脚步便乱了,安意如站住,茫然望着皓白天地,沉默不言。
“知翠,你猜七爷今儿个会去哪房安寝?”过了会儿,安意如问道。
“七王爷的心思,奴婢又怎会知晓呢?”一旁的知翠,惶恐作答。
安意如凄然笑了笑,“回去吧,看今儿个这大雪,七爷定是又要念起旧事来了,只怕哪房都等不到了。”
关于赵正,京城里的人都是知晓的,他19岁那年的冬季,也是一场大雪过后,带着兵部尚书岳感时家的二小姐岳溪去打猎,却不料在打猎时失误,赵正一箭射死了岳溪。
那岳溪,原本是赵正心尖上的人,二人已婚配,只待来年开春便要大婚的,谁都料不到,竟会生出这般变故。
一度,赵正闭门谢客,连兵部尚书岳感时都不见。消沉良久。
他唯一见的访客是慧能和尚。佛法,能普渡众生,自然也能渡赵七爷。
慧能的年岁虽然不大,但入寺甚早,辈份极高,他的师父云空大师,当年是先皇御用的佛法讲师,时不时入宫与先皇探讨佛法,备受礼遇。云游寺也因此名噪天下,香火鼎盛。
然先皇去世之后,新帝赵广不喜佛法,道家盛行,云游寺也便渐渐冷清下来。
对于慧能,康平王府里的下人所知又稍稍多一些,那慧能五官冷峻,身形瘦削,走路轻而近乎无声,便是面对赵正,他的表情也极为淡然,真正的六根清净之态。
三年后,太后眼见着赵七爷年岁渐长,便催促着皇上给他指一门婚,太后指望着,成了亲,赵正或许就慢慢忘了岳溪。
皇上便下旨指婚。
但指婚的那个人家的闺女太后不甚满意,是崇文苑里一个秘书监家的女儿,秘书监只是替皇家看管图书的官儿,太后认为此身份配不上赵七爷的尊贵,便记起左丞相安沛全家的小女儿安意如,不但年岁相当,人也温婉秀美。
“便将此女配与正儿罢。”太后一句话定了此桩婚事。
这些,已经是十年前的往事了啊!
十年,原本可以遗忘世间许多往事,然,安意如知道,赵七爷的心里,从未放下过岳溪,每逢大雪之时,赵七爷便分外沉默,那是因为他在怀念岳溪。
她一个千娇百媚的大活人竟比不过一个逝去已久的魂魄,回寝院的一路,安意如走得失落。步步凄清。
“王妃您回来了。”寝院里的桂妈妈见到安意如,边屈膝问安边帮安意如脱去斗篷,抖落上面的积雪。
桂妈妈是安意如的陪嫁妈妈,打小看着安意如长大,是安意如的心腹之人。
“刚听阿福说,府门外有个乞丐冻僵了,七爷出去看了。”桂妈妈又说道。
安意如这才抬了抬眼,“一个乞丐,也值得七爷亲自去看?”
这京城,每日里冻死饿死的乞丐多了去了,又不见得每一个赵正都去过问。
“是七爷心善,也是那乞丐的造化,这不正好晕倒在王府门口嘛。”桂妈妈笑着应了一声。
安意如不再说什么,一个乞丐而已,无非是给点吃的穿的就打发了,造化再大,还能留在王府不成?
又不免怅然地想,一个乞丐尚能让七爷怜悯体恤一番,自己这个七王妃倒是不能得七爷一个正眼瞧瞧,真叫一个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