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毅儿一直没有消息。
一直到过年,沈悦兮终于忍不住对忽拙提起毅儿,“过了年,毅儿就两岁了呢,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忽拙的心沉了一下,脸上却还要做出平静的神色,“毅儿会很好的,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好好生活,好好长大……”
忽拙说到这里,喉咙处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我很想他。”沈悦兮说。
“我也是。”忽拙说。
“我对不起这孩子,生下没多久就与我分离,好不容易重聚了,却又把他弄丢了……”
忽拙听不得这话,转身走出大帐,翻身上马,独自在严寒里骑马绕着军营跑了一圈又一圈。
他非常自责,是他引狼入室,是他没有思虑周全,是他让毅儿不幸受害……面对沈悦兮的时候,他感到很愧疚。
能做的便是加倍对沈悦兮好,他失去了一个至亲,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失去的痛。
他从前不信什么报应这类鬼话,可是毅儿的事,让他有些介意,他第一次对那些死在自己刀下,死在自己的军命下的人有了些请求宽恕的念头,他们又何尝不是别人的至亲至爱?
但是他不会收手,既然上天夺走了他的毅儿,那么他便还了所有的债,从前的往后的,那些死于他刀下的生命一笔勾销,他忽拙不会认输,若还有报应,便全报应在他一人身上吧。
反正战争便是如此,他不杀别人,就会被别人杀死,哪来的正义,哪来的慈悲。
奔跑了几圈之后,忽拙停了下来,等气息恢复平稳,才重新回到大帐。
明日便是年了,忽拙得好生陪着沈悦兮,这个时候,她一定特别想念毅儿,又怀着身孕,情绪难免会波动。
沈悦兮明白忽拙的心,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所以二人沉默的时候比较多。
军营里的年不比从前的将军府,一切都从简,唯一不同的是伙食比平常要丰盛了许多,还提供了充足的酒。
士兵们在大帐里喝酒,聊天,时不时传出大笑的声音。
沈悦兮和忽拙的大帐却是安静的。
沈悦兮特意让知翠与他们一道儿用膳,知翠起初还摇头,沈悦兮看着她:“这么久了,你便跟我的家人一般了,坐吧。”
知翠看了看忽拙,忽拙也道:“王后将你视作亲人,让你坐便坐吧。”
知翠这才坐下,却觉得十分的拘束,这顿膳用的简直食不知味。
用完膳,沈悦兮在大帐里歇着,忽拙在一旁陪着她,等沈悦兮睡着了,忽拙起身出了大帐,与木戈多等人又一起饮了许多酒。
过了年,开了春,便又是连绵的战事,如此畅饮的时候便不大多了。
见山也喝了很多酒,不由便有些感慨,独自出了大帐,在沈悦兮的大帐前徘徊着。
曾经,沈悦兮帮知翠问过见山这个问题,问他对知翠是想法,他愣了愣,明白沈悦兮的意思,想了会儿,摇了摇头,“我追随大王那日起,便没有想过娶妻生子这件事。”
这便是委婉地拒绝了。
沈悦兮因为答应过知翠,不管什么结果都要告诉她,所以沈悦兮想了又想,便将这个结果告诉了知翠。
为了不让知翠觉得受到伤害,沈悦兮说:“其实大王身边的这些精卫都是孤儿,他们跟着大王,忠心耿耿,极少有娶妻生子的,所以你不要有其他想法。”
知翠笑了,“不会的,见山是个做大事的人,我懂的。”
从那以后,知翠还是对见山很好,她帮他纳冬季的棉靴,帮他缝补浆洗衣裳被褥,有时候自己做了好吃的也会给见山留一份。
见山没有拒绝知翠为他做这些,两个人都很沉默,一个送,一个接受,说声谢谢。
对知翠,见山既尊重又有情愫,只是他的身份太特殊,他从未想过他的生命里会出现一个女子,离开精卫队,与一个女子平淡相守的生活,对他来说很陌生,也很可怕。
所以,这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看着对方,再也不提男女情爱。
即便是这样,知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能在沈悦兮身边伺候,能遇见见山这样的男人,对她来说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见山在大帐前徘徊的时候,知翠在大帐里做着针线活,累了便放在一旁,看看沈悦兮睡得正熟,便出了大帐,伸了伸腰。
一个懒腰还没伸完,便看到了见山,知翠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见山也笑了,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两个人就那么站着,对视,笑着。
就这样看着,笑着,最终也没说什么,见山转身离开,知翠重新回到大帐,继续拿起刚刚放下的针线活,做着。心里却是异常欢喜的。
等沈悦兮醒来,便看到嘴角带着微笑做着针线活的知翠。
知翠真的是个心地柔软善良的好姑娘,沈悦兮想,若是她能有个好归宿该多好,可是见山那个态度,也没法再多说,也只能看他们之间的缘分跟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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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的大年夜没有烟花,没有灯会,只是火把比从前多了些,照得整个军营比从前亮了很多。
忽拙陪着沈悦兮,静待子时。
“我们汉人管这个叫守岁,一家人在一起圆圆满满的迎接新年。”沈悦兮看着跳动的油灯光芒,轻声说道。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出口,若是毅儿在,那该多好。
“来年,ta会陪我们一起守岁。”忽拙说着,伸手摸了摸沈悦兮的肚子。
就要添丁,本来是个开心的话题,可是想起毅儿,沈悦兮却没法开心,她为这个孩子开心的时候,总觉得是对毅儿的残忍。
忽拙自然明白沈悦兮的心情,所以也不再多说,陪着她沉默地坐着。
直到子时有人敲了锣,早已困顿不堪的沈悦兮躺到床上,睡了过去。
忽拙坐在床边,帮沈悦兮掖好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端详了她好久才上床,也睡了。
整个正月,两军没有交战。
出了正月,大大小小的战争又开始了。双方各有输赢,南夏一个英勇的士兵长引起了木戈多的注意,他在战场上与他交过两次手,都未曾占到便宜,与南夏打仗这么就以来,除了许渡,便是这位士兵长的身手最好。
这位身着士兵长兵服的人正是肖震,一个从偏远城镇里走出来的青年,凭着果敢,勇猛,一腔报效国家的正义,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屡立战功,从士兵到士兵长,到营长,等到了夏日,肖震已是可以独立带兵出征的副将了。
这一切当然也得益于许渡的提拔与推荐,许渡是个武官,没有文官那么多曲折的肠子,他用人看的是本事,不是裙带关系,他也不怕肖震盖过他的功绩,他只求南夏能早日战败北胡,结束这场耗时良久的战争。
忽拙这边战后便多了一个内容,研究肖震的兵法套路。
“可打听到他的来路了吗?”忽拙问负责密报的副将。
那副将摇了摇头,“此人好似凭空冒出的一般,先前从未听细作提起过。”
“若是得了密报便告诉我,”忽拙说着,看了看众位副将:“南夏最近又增加了兵力,又出现那个士兵长那般勇猛的人物,我们也不能落后,北胡会陆续进新兵,你们到时候认真看着,若是有将才,一定要禀报于本王,破格提升录用。”
众人急忙应了。
散了会,忽拙往自己的大帐走去。
大帐外,沈悦兮正坐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晒着太阳。
初夏时节,气温正好,阳光真好,非常适合晒太阳。
忽拙走过去,在沈悦兮身旁坐下。
沈悦兮听见动静,睁开眼睛,“怎么坐在地上了,夏季湿气大,多潮湿。”
忽拙笑笑:“无妨。”
沈悦兮只好对着大帐里喊了声:“知翠,拿个蒲团出来。”
知翠应了,很快掀开大帐的帘子,走了出来,将蒲团递给忽拙。
忽拙将蒲团放在地上,坐了上去,而后歪着身子,侧耳在沈悦兮的肚子上:“你也在晒太阳吗?”
话音刚落不久,孩子便在沈悦兮的肚子里动了起来。
沈悦兮看着忽拙,惊喜地说道:“ta在回应你呢。”
忽拙也开心起来,“孩子,你听到阿爹在说话了?”
沈悦兮的肚子又动了动,沈悦兮与忽拙相视一眼,而后笑了起来。
忽拙更来了兴致,专心看着沈悦兮的肚子,轻声说了好多的话,沈悦兮低头看着忽拙,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觉得这样的时刻真的很幸福。尽管这幸福缺了一角,但依然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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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八月,沈悦兮快要临盆了,她比从前更要辛苦,夜里睡不好,身体也有诸多不适,这是忽拙第一次目睹了沈悦兮怀孕的整个过程,想到她怀毅儿的时候也曾经如此,忽拙就心疼不已。
“往后,我们不要孩子了。”当沈悦兮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忽拙如是说道。
沈悦兮无力地笑笑,“也就辛苦这一阵子,无妨的。”
话虽如此,可是大着肚子的沈悦兮一躺下睡觉,就觉得呼吸困难,辗转之后,忽拙用被子摞起来,让沈悦兮半躺半倚着,这才勉强睡着了。
白日里,沈悦兮多有走动,因为有生毅儿的经验,她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只是这军营里没有产婆,临盆时该如何?
忽拙便派人去附近的城邑里请了一个产婆来,给了很多银子,让她住在军营里,随时听候召唤。
沈悦兮是在8月8号那日生产的,比第一次生产要顺利地多,不到一个时辰,孩子便落了地,依旧是个儿子。
沈悦兮生产的时候,忽拙一直在大帐外候着,他比沈悦兮还要紧张,在大帐外不断地来回踱着步,他只觉得时间过得太过缓慢,听着大帐里沈悦兮传出来的痛苦的叫声,他的气提到嗓子眼里,觉得快要窒息了。
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从大帐传了出来,忽拙才觉得一口气顺了过来。
“王后如何了?”忽拙在大帐外问道。
知翠从里面探出头,“禀报大王,王后生了个小王子,母子都安好。”
“本王可以进去了?”忽拙开心坏了,说着便要进大帐内。
“您先稍等,等将王后身子擦洗干净了,您再进来不迟。”知翠笑着说道。
忽拙点了点头,继续在外面来回踱着步。
那些得知消息的副将们都纷纷向忽拙道喜,忽拙开心地应着,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副将们不由得偷笑,他们跟在忽拙麾下这么久,倒是第一此见他这么手足无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