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不菲的豪车以路况所能允许的最大速度,飞驰在远郊空旷的路面上。
楼心夜沉着脸,在副驾驶座缩成一个团,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常宁送的土豪金屏幕上,嘴角耷拉,一路无话。
这架势明摆着就是受气了。
夫人受气了怎么办,当然是得哄着啊!可难就难在那个“哄”字上。
要是换做普通姑娘,常宁或许随随便便使两招手腕,管你先前要死还是要活,保准立竿见影,如胶似漆。可楼心夜不一样。
普通的路数,楼心夜是不吃的。她不吵也不闹,就和无事发生过般自个呆着,可明显身子里有着一团无明业火,哪个不长脸的敢上来哼哼唧唧,绝对是被一巴掌扇出去的份。
“心儿。”常宁蠕动着喉结涩声道,“刚刚我——”
“开车,看路,别说话。”
楼心夜用抑扬顿挫的七个字把常宁给堵了回去。
“……”
保险起见,常宁没有直接开着车闯进自家别墅,而是在百米开外的隐蔽处停车。
楼心夜面无表情地爬下车,忽而眼前黑雾缭绕,灵息凝出的黑雾围着常宁,竟然结成平日所见的黑袍,精致的暗红色蛇纹于光下格外明晰。
常宁修长的五指扣来面具,轻轻覆在脸上,余光瞥见楼心夜有些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这特效都快赶上美少女战士变身了!
美少男常宁从黑袍下伸出邀请的手,示意楼心夜跟自己走。后者颇为嫌弃地皱了皱眉,没接,自个走了。
从来不缺美女投怀送抱的常总,第一被自家夫人拒之千里之外。
潜至屋外,见到院中一片狼藉的景象,两人的眉头不约而同地紧蹙。
原本修缮工整的后院像是被天外来客杵了一炮,茵茵草皮犹如被开膛破肚的鱼,零星的草沫子散得到处都是。地面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洞,像被什么重物砸过般,坑坑洼洼。
除此之外,正对着后院的落地窗霍然大开,七歪八斜,上头开着两个圆洞,大概是被类似于箭矢的东西射穿,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以至于玻璃只有洞,却没有碎裂。
屋内窗帘紧闭,光线昏幽。唯剩从落地窗漏进的一抹光,开诚布公地欢迎来者大驾光临。
常宁本能地将楼心夜捞进了袍子里,手掌覆在其缠着绷带的胸口上。
——那是楼心夜此刻全身最能致命的地方。
黑袍之下,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细剑祭出,澄澈不带一丝杂纹的剑身正如其名,连波澜连绵的水都能彻底止住。
心不甘情不愿的楼心夜被止水剑夺目的剑芒刺得微微眯起了眼。然而下一秒,一道比止水剑更加锋芒毕露的光朝两人倏忽斩来!
只听铮一声剑响,精钢火花四溅,止水剑同一柄青龙纹的剑柄轰然相格!周遭顿时荡开无数环状剑波,轩然大浪掀翻了院子里的陈设,纷纷向后倒去!
当蛇纹黑袍对上龙纹青袍,宽大的拂袖彼此交错。继而刃气突现,朱雀图腾跃动的千霖扇带着削铁如泥之势,将迎面袭来的陌刀刃气悉数削落!
被护在身侧的楼心夜顺势倚在常宁健硕的臂膀中,桃花眸子冷峻凛冽。俯仰之间,一只金光朱雀猝然腾空,色泽纯透的朱雀业火卷过后方,数只箭矢化得连灰都没留下。
乍看起来合二为一的楼心夜和常宁风卷残云般,迅速挫败了一场不怀好意的偷袭。
常宁和楼心夜皆是嗤地一笑,各自提着武器横在身前,冷着眼。好一副夫妻齐心,其利断金的画面。
“同志们,自己人。”朱云飞吹了声标志性的撩骚口哨以示和解,第一个收起陌刀做表率,“哟,楼妹妹,前几天还和我们的小鬼君打得你死我活,这速度都快赶上长征运载火箭了。”
“哦,那又如何?”楼心夜扬起半边眉毛,显然对这三位瞒着她胡来的同僚怒意要来得更大些。她往鬼君美好的肉体上靠了靠,小鸟依人状地淡淡道,“请问诸位私闯我家,有何贵干啊?”
截止到进门前还在气头上的楼心夜,已经主动把自己划拨到了常宁的户口本上。
杨真面无惊澜地收剑入鞘,比平日多看了她两眼。
不受经脉阻滞的朱雀之力流淌于楼心夜体内,使其五感六息命的实力大增。虽然仅仅只是方才一闪而过的瞬间,杨真已经清楚察觉到楼心夜的力量同先前截然不同。
“点到为止,大家都别开玩笑啦。”齐晖顶着一张文绉绉的书生脸,身旁就站着气生财的酒店经理唐逸之,画面颇为和谐。
“唐逸之?!”楼心夜顿时哑然,“阿芸呢?她刚刚还……”
话音未落,被点到名的温孤芸像一只陀螺,优哉游哉地从屋里转了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歉,楼妹妹。”朱云飞正想伸手拍拍楼心夜的肩膀,后者却被常宁霸道地拢进身侧,压根就不让他碰,“事发突然,我们进去再解释。”
*
这是四使自会议堂同二局不欢而散之后,第一次齐聚一堂,附带一个口碑不怎么好的鬼君。两鬼将则双双携手上了楼,表示不参与,不附和。
常宁像只警觉的豹子,同楼心夜坐在一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闲人勿近的气息,唯独将楼心夜给择了出去。
“看来我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到了。”朱云飞率先道,“我猜猜你们看到了什么?是不是我的宅子被烧了?”
楼心夜扶额:“你早料到有人会对你们下手,所以跑着来避难?”
“只说对了一半。”浓眉大眼的朱云飞唇角微勾,“准确地说,不是我们,而是你。小鬼君的私宅不在国安部登记的名录里,所以暂时比较安全。”
胸口隐约作痛的楼心夜懒懒地歪在沙发一角,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冷光:“对一个差点没命的弱鸡下手有什么意思?”
楼心夜自黑起来不遗余力,不料杨真接话道:“那弱鸡命大,没死成,还找回了记忆。”
坐姿最纯良齐晖突然噗嗤地笑出声。
楼心夜心道杨真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不好意思,命大是我爹妈生的,没死成是常宁救的,记忆是歪打正着找回来的,和您无关。”
朱云飞啧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话说回来,楼妹妹可知四使是什么时候收归国安部麾下的吗?”
楼心夜似有似无地点点头。
前一阵子她听轩澄说起过国安部两局的来历,镇魂司成立于贞观年间,后至明朝同伏妖司合二为一,并称驱魔司,沿袭至今,才成了国安部。
事实上,四使同镇魂司一开始便不存在上下级间的统领关系。前者挂名为后者效力却不受其约束,后者则在历史的洪流中尽可能给予前者所能拥有的一切:地位、人脉、势力以及身份。
一个披着常人外表的四使身份。
但这一切随着时间推移早已悄然变味。
如今野心勃勃的国安部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驱魔司,朱雀使百年不归使得四使三缺一,微妙的平衡历经岁月的腐蚀,渐渐出现了倾斜。
向着统御和被统御、反抗和压制反抗的方向倾斜着。
朱云飞敛着眉目,徐徐道:“还记得你初来北京,遇上了鬼打墙,提灯童想带你走,那个时候我是怎么说的吗?”
“你说,你们活得太久了,所以国安部并不敢拿你们怎么样。”楼心夜淡然重复着原话,“只有我,头疼——”
“不错不错,还记得原话,云飞哥哥表示很欣慰。”朱云飞哈哈朗笑着,忽而话锋一转,“你知道杨兄当初为何要忍痛割爱,把你送到康城找你的小鬼君呀?”
说到“忍痛割爱”四个字,朱云飞不由得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仿佛在哭诉“女大不中留”,使得周围一圈除了齐晖以外的人纷纷朝他翻了个白眼。
“程前,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朱云飞克制住眼中不经意间腾起的杀气,“他是历任影队队长中最为毒辣,最两面三刀,却也是最为效忠于公安部的人。他是孙祁养的一条狗,主人让狗咬谁,狗就会咬谁。”
“然后呢?”楼心夜顺势挪进常宁主动敞开的怀里,“和程前有什么关系?”
“因为程前曾经对你痛下过两次杀手,但都没有成功。”朱云飞笑了笑,背倚着沙发,双臂霍霍然摊开,于腹腔中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笑,“一次在你六岁还没来康城之前,而另一次就是今天。”
*
朱云飞私宅附近,居高临下的黑衣人扯下黑袍面具,潇洒利落地往火海里一丢,露出一双阴婺吊梢的眼。
迎着消防车队徒然急转的警笛声,长风呼啸,忽然出现的影队犹如乌鸦,黑压压地成群闪现。
“孙局长。”程前夹着电话,傲慢且泰然地汇报情况,“老狐狸们早跑光了,您要的朱雀使小命只怕一时半会是带不回来了。”
“知道了,一切按原计划进行,辛苦你了。”
老谋深算的孙祁放下电话,对着川流不息的朝内大街,神色冷峻。
窗外,风正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