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云公子真的找上门来,月明为了提防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去打听有关云公子的一切。
据说,云公子已有三十来岁,算是位老前辈,始终用全金的面具遮着脸,虽然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容,但她身上的肌肤却比少女更加嫩滑。传言,前代武林盟主孟飞曾挑落她的面具,却被她的姿容吸引,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云公子并不领情,不仅让他做自己的奴隶,还毁了他的容,剜去他的眼,割掉他的舌头,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罚他在大沙漠里推磨盘。至今仍有人喂他吃喝,所以他是想死也死不了。一代枭雄便这么成了个废人。
对一个与自己无仇无怨的人尚且如此,那哥哥呢?月明不禁打了个冷颤。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阵鸽叫,月明抬头,只见一只雪白的鸽子停在一株桃树上。
她飞身,一把抓住鸽子,将鸽子上的纸条取下。
纸条上写着:“速来诩山。”
她辨出这字迹是师父逍遥子的。逍遥子从六年前开始,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虽然李宣用了最好的药,却仍说师父活不了几年。若非他们几人如今已经成才,否则师父又不知要替他们多操几份心。
逍遥子让他们下山,没让他们照顾着,但他们心里始终担心师父的病情。此时,鸽子送信,想必是师父的病情恶化了。
月明立即持信去找哥哥和蒙蛏,说了纸条的内容,三人速速赶往诩山。
离开前,月明嘱咐思渠在山上等他们,没她的吩咐,定不可下山。思渠郑重答应。
诩山位于清水郡内,月明想着此番前去,是否会遇到李大哥。若他在,她该如何面对他。不过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诩山上除了李宣派去照顾逍遥子的人外,他人并不在,月明想他应该是顾虑她的心情,所以才没有出现。
对李大哥,月明说不清自己对他的心思。李宣向来都对她很好,她并非不喜欢他,只是红玉姐姐更喜欢李大哥,她怎么可以夺人所好?曾经她一直都认定李宣是红玉姐姐的,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和李大哥在一起。
为了不使红玉姐姐伤心,李宣只能是她的大哥。月明一直如此想。
师父逍遥子今年不过半百,凭他的武功和智谋,应是老当益壮,可现在,却已被病痛折磨地不成样子,这自然与他常年酗酒有关。他们四人虽老老劝他少喝酒,但他却不听,酒量虽好,却每每喝到醉。
三人进入逍遥子的房间,只见逍遥子穿着一身里衣,头歪靠着床栏,懒懒地侧身坐着。
蒙蛏上前道:“义父。”
逍遥子一脸憔悴,身形消瘦,拍了拍蒙蛏的肩,见他们都到了,欣慰道:“你们都来了。”
赵风起道:“师父,我们回来了。”
逍遥子满意一笑。
蒙蛏跪在床边,问:“义父,您此次唤我们回来,是因为您的身体吗?”
逍遥子道:“蛏儿,如你所见,我这身子骨已经不行了,如今下地都很困难。我想……咳咳……我想应没几日好活。”
蒙蛏立即摇头:“不会的,您会活至百岁,别说这样的话。”
逍遥子勉强笑了笑,他这身子,能撑多久,他自己心里清楚,看着三人道:“今天我叫你们来,一是……我甚是想念你们,二是我有话要说,但这番话,我只想和风起说。”
蒙蛏向来重孝,道:“好。”
月明只好道:“师父,那月明退下了。”
逍遥子对她点了点头。
月明关了门,却是想着为何师父又将哥哥一人留下,什么话,除了哥哥,他们都不能听。若是有关赵家灭门一事呢,这可不关哥哥一人,她姓赵,哥哥也姓赵,哥哥要复仇,她自然要与他并肩作战。
站在门边,她想了想,又凑到门前。
蒙蛏在门外坐定,见她这样,道:“义父说不要偷听,你怎么不听?”
月明在门外听了会儿,发现什么也听不见,只好走到蒙蛏身边:“难道你不好奇哥哥和师父在说什么吗?”
蒙蛏摇头:“我不感兴趣,义父说不准,就是不准,我听他的。”
月明道:“你听师父的,我自然也听,但这事关我哥哥,凭什么我不能听。”说着,向师父隔壁的房间走去。
逍遥子隔壁的房间是间闲置的房间,如今是间储藏室,里面摆满了曾经的旧东西,早些年被整掉了一些,腾出些空地,但仍是杂物堆积成山,墙壁上挂着一些精美却没什么名气的画作。
月明一把扯下一面墙上的画卷,墙上便露出了一个小孔。
透过小孔,可以清晰听见逍遥子房间里的对话。
此孔其实是李宣之前暗中命人打的,曾经他便通过这个孔,听到了赵风起和逍遥子的所有谈话。这件事,只有身为闲人的她和蒙蛏知道。
月明仔细地听着,听着听着,发现身边竟多出一人。
她抬头,拍了拍来人,压低声音道:“喂,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不偷听吗?”
蒙蛏勾唇道:“你可以听,我怎么不能,我哪里说过我不打算听。”
月明不愿与他辩驳,只想听清逍遥子到底和哥哥正在说什么。俩人吵了会儿,很快都安静下来。
此时,逍遥子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他道:“十六年前,我和你爹赵忠明是知交好友,你爹当时已官至宰相,我当时则已打算接任清水盟的盟主之位,但就在那年,赵家却被诬陷成了卖国求荣之辈……”
逍遥子回忆着当年往事,月明想,他们果然是赵氏遗孤!
十六年前,赵家的确被判了死罪,实际却并非满门抄斩,而是就地处决。当年赵府中的仆人已被其他人买通,在赵家所有人的酒菜里都下了药。吃了药,赵家人都失去了力气,然后一群黑衣人突然冲进府邸,一把火将赵府烧了。
宰相赵忠明早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所以那天找了逍遥子商议如何应对,但这把火却来的比他预期的要快。逍遥子赶到赵家时,赵家人虽然精神清明,却只能坐在地上等死,赵忠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求他能将自己的两个幼儿带走,然后好生抚养。
逍遥子当时答应了。
他赶去东院找赵风起时,发现赵风起刚好待在妹妹房里,手里护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婴儿被保护地很好,所以并未啼哭。当年赵风起才五岁,饭菜中的药量对他这么一个小孩来说,实在是太多了,他奋力护着妹妹,自己却已经完全没了力气,连眼睛进了灰烬,都没在意。眼睛痛得要闭上,他却不敢闭,只怕这一闭,便再也无法睁开。
视线渐渐模糊,这时,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跑来,便拼尽全力唤了声:“叔叔。”
逍遥子二话不说,将他和女婴抱起,飞身悄无声息地出了赵府。离开时,他又向赵府看了一眼,但赵府那边火光冲天,已然成了炼狱。
他心里无限感叹,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刚刚还在眼前的人,如今却已成了一具骸骨。他的朋友竟就这么走了,日后还有谁会听他吹笛,与他对弈,陪他饮酒,看他舞剑……再也没有人了……
安置好赵氏的两个遗孤后,他寻思着该怎么瞒过他人耳目,下令杀赵丞相的人若发现赵家丢了两具本该有的尸体,怕是找遍天涯海角也会将这两个孩子找出来,若这样的话,他们俩仍不安全。
走着走着,他听到一阵稚嫩的男声从角落里传来:“行行好吧,大爷,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瑟缩在角落里的人是个一身褴褛的小男孩,脸上全是灰,身形与赵风起相近,正捧着个破碗在路边行乞。
逍遥子心上一计,向他走去,在他的碗里放了十文钱,俯身问他:“小子,今年几岁了?”
小男孩抓过钱,感激涕零:“大爷,我今年五岁。”
年龄正适合,逍遥子继续问:“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小男孩心性单纯,见他给了钱,把他当成好人,道:“大爷,我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娘亲一个多月前生下妹妹便死了,我出来行乞,是讨口饭吃。”
女婴也正适合,难道这世间真有如此巧合的事?也许这就说明赵家的两个孩子命不该绝。逍遥子如此想着,由于时间紧迫,顾不得太多,他道:“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找你弟弟和妹妹?”说完,取出更多的银子,道:“带我去了,这些钱都是你的了。”
小男孩没有多想,觉得有钱后他们便不必挨饿,能够活下去,便欣然答应。
兴奋地带着他往家赶,路过烧鸡店,小男孩停了一会儿。逍遥子想他定是饿了,给他买了一只。男孩直道谢,自己却未吃,一直捧着热烘烘的烧鸡跑回家,进了家门,大喊:“石头,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但没有人回他,想必石头还未回家。
他想去看自己的妹妹,但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喉咙一吃痛,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鲜血从喉间喷涌而出,手里的烧鸡落地,一想到石头还没吃饭,想去拿,可是怎么也够不到,不一会儿,手指便停下不动了。
逍遥子持剑,心里并不好受,可为了赵忠明临死前的托付,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小男孩的家是一个破庙,庙里的干草垛上躺着一个正在大声啼哭的女婴,他捧起女婴,悲痛地说道:“希望你们兄妹俩切莫怪我。”说着,用手抹上了女婴的喉咙。
小男孩和女婴做了赵家两个孩子的替死鬼,尸体烧焦后,都是一团黑,并未有人怀疑。为了实现当初对赵忠明的承诺,逍遥子放弃成为清水盟的盟主,反倒做了位隐世高人,全部精力都放在抚养赵氏遗孤上,为防止他们被人发现,他一直将赵风起与赵月明俩人留在诩山上,命他们不得下山。直到赵风起十五岁时,他患病,才让他们下山自己闯荡。
逍遥子因当时杀了行乞的小男孩和女婴,心中愧疚,翌日又回去看了一眼,却发现破庙门口坐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男孩。
男孩身上也是破破烂烂,一脸的黑灰,身形瘦弱,他看到逍遥子便问:“大爷,你有看见我的哥哥和妹妹吗?”
逍遥子违心地摇了摇头:“没有。”昨夜,他早已将庙里清理干净,并未留下蛛丝马迹。
男孩听了,失望地坐下来,垂着头,一言不发。
逍遥子心里过意不去,问:“孩子,你叫什么?”
男孩抬头,眼神无比清澈:“我娘姓蒙,他们都叫我石头。”
逍遥子一时痛心疾首,昨夜可是他杀了他的哥哥和妹妹啊!他怎能对这样单纯的孩子痛下杀手!他上前道:“小石头,最近这里出现了很多人贩子,也许他们被抓了,再也回不来了。”
当时的石头虽然不知道人贩子的意思,但听到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强忍的泪瞬间流了下来,问:“他们真的回不来了吗?可是我好想他们,呜呜……”
逍遥子觉得自己这么骗他真是缺德,但大错已经铸成,他无可奈何,只能道:“石头,他们回不来了,但你可以跟着我,以后我教你武功,这样你长大后便能打败那些抓走你哥哥和妹妹的坏人,然后惩恶扬善。这样,说不定哪天,你们又能相见了。”
“真的吗?”石头抹着眼睛,有些怀疑地问。
“真的。”
石头没了亲人,现在有人愿意收养他,自然欣喜。点了点头,跟在逍遥子的身边,将他当成了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