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月明正想着师父当年杀了谁,又收养了谁,回头看见蒙蛏悲愤的神情,暗道不好。蒙蛏早年叫蒙石,这石头,指的是他。
蒙蛏冲了出去,她立马追出去,却还是慢了一步。
月明猛拍额头,心道:哎呀,这下闯祸了。
蒙蛏一脚踢开房门,怒吼一声:“原来是你杀了我哥哥和妹妹。”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风起正要出门去拦,却被逍遥子唤住:“风起,今日为师说了这些话,是不想将这些事尘封地底。为师造的孽本该由为师来背,但……为师即将不久于人世。为师希望……”
逍遥子说的急切,话未说完便咳嗽不止。
赵风起道:“师父,我明白,我会替你好好照顾阿蛏。”
有他的承诺,逍遥子这下放心了。
月明拦住蒙蛏,却被他狠狠推开,起身再拦,却怎么也拦不住。
赵风起出门,点了蒙蛏的定身穴,冷冷地看了月明一眼,道:“我带他去房里静一静。”
月明点头,蒙蛏嘴里却大喊着:“你放开我,我哥哥和妹妹就是因你们兄妹俩死的,你们凭什么抓我。十六年,我认贼作父十六年啊……”
蒙蛏还在大喊大叫,月明听见逍遥子房内传来一阵更加猛烈的咳嗽声。师父如今已病成这样,竟又受了刺激,她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师父。师父当年为信守对赵丞相的承诺,却违背道德杀了蒙蛏的亲人,想必一生都活在愧疚中,她觉得师父伟大,却不知该为他做什么。今日的祸是她闯的,她会尽自己所能劝蒙蛏回心转意。
月明跑到蒙蛏房外,赵风起刚好走了出来。
她问:“蛏子怎样了?”
赵风起没有回答,而是质问她:“今日是你在偷听?”
月明垂首,点了点头。
赵风起语气冰冷,毫无回旋的余地道:“给我面壁思过去。”向前走了几步,又加了句“今晚不准吃饭”。
月明低着头,向处罚室走去,以往他们犯错,都是在那面壁。室内冷清,月明必须在蒲团上一直跪着,直到哥哥气消。
也不知跪了多少时辰,她觉得腿疼头晕,便猛打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下。这次的祸的确是她闯的,她吃点苦头是应该的。
大约跪到了第二日晚上,赵风起这才过来,语气缓和道:“起来。”
月明扶着地面,起身之时,腿一软竟又摔了下去,赵风起没有帮忙,始终冷脸看着。她尝试了几次,终于站起,冲他笑了笑,问:“哥,蛏子怎样了?”
赵风起淡淡道:“被锁在屋子里。”
“那师父呢?”
“师父病情严重,李宣已经到了,正在医治。”
月明颔首道:“哥,我有点累,想先回房了。”
赵风起没说话,她已经向自己房间走去,但转了个弯,竟是走向了蒙蛏的屋子。
因腿麻脚痛,她差不多是拖着身子来到蒙蛏的房外。
敲了敲门,她问:“蛏子,你在吗?”
房内静静,过了许久才传来一句话:“走开,我谁也不想见,更不想见你们,我哥和我妹妹是因你们兄妹俩死的,你们别给我惺惺作态。”
房门已被上锁,凭蒙蛏的能力,在里面定也有开锁的能力,现在的他出不来,想必是被哥哥绑了。她心里愧疚道:“蛏子,我只求你原谅师父,师父年纪大了,你难道忍心他走也走得不安心吗?现在我在门外跪着,你若原谅师父了,我再起来。”
蒙蛏不领情:“滚,你再怎么做,我都不会原谅你们,更不会原谅义……逍遥子……”他仍在房内大骂,月明却已在门外跪好。这并非是她不怕疼,只是这祸是她闯的,若不是她要偷听,蒙蛏又怎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她必须要对自己所犯的错负责。
骂声渐渐退去,每隔几个时辰,蒙蛏总会在房内问一句“小明,你还在吗”。
“在。”她勉力回答。
“小明,你还在吗?”
“在。”
……
月明已不知这是她跪的第几天,连着几日没沾一滴水,没吃一口饭,眼前一阵眩晕,感觉天都是在转的,嘴里发干发苦,很快她眼前一黑,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房内,蒙蛏又问:“小明,你还在吗?”
月明想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想晕过去,却告诉自己不能晕。蒙蛏还没原谅她,没原谅哥哥,没原谅师父,她怎能倒下。
“在。”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但声音极轻,好似能被风吹散,也不知道蒙蛏能否听见。
蒙蛏在房内倒是听见了,但这微弱的说话声,她是不是快……他心里不禁一阵着急,月明一向怕疼怕累。当年,她哥哥私自下山,她因包庇哥哥而被逍遥子罚站,站了没一会儿便喊脚疼,说休息一下待有力气了再回来站,他帮她隐瞒,却被逍遥子发现,最终俩人一起罚站。
她向来连片刻的苦都吃不了,更不要说连着两天。他不吃饭是因为生气,难道她也什么都没吃?心里如此想着,门外传来赵风起的声音。
赵风起上前,扶起月明,柔声道:“月明,你连着三天不吃不喝,到底想怎样?”
蒙蛏听了,突然懵了,她竟然不吃不喝地跪了三天三夜,是个人怎么吃得消?
赵风起继续道:“月明,你到底想要什么?”
月明张了张唇,赵风起听明白后,站在门外朗声道:“阿蛏,月明说,若你不原谅师父,她便继续跪着。”
月明从小和他一起玩,俩人可谓青梅竹马,蒙蛏于心不忍,但要他这样轻易地原谅他们,他实在做不到,遂大叫道:“我不会原谅他,我相信你不会这么无情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跪死的。”
赵风起语气平静道:“你错了,我本就是个无情之人,月明想跪,我不会拦她。若她因此而死,也是她自愿,她不会恨我,也不会怪我,我问心无愧。”
赵风起冷静的处事作风,蒙蛏一直都知道,若月明真有以死偿清罪责的心,说不定赵风起真会依着月明而不加阻拦。蒙蛏心里着急,想起他和他们三人多年的交情,顾不得再想自己的恨,大叫道:“赵大哥,算我求你,你快带她走吧,我原谅义父了,我真的原谅了……”
赵风起道:“很好。”说着,将月明打横抱起。
在听到蒙蛏说原谅了师父后,月明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她一直都相信,只要有哥哥在,什么难题都能解决,也没有任何过不去的坎。
赵风起看她的手臂、关节处都渗出了血,神情虽冰冷,却无疑有了别样的情愫。
李宣迎面走来,看到他怀里的人,神色充满了担忧,道:“你让你妹妹这么做,于心何忍啊!难道你真得一点都不心疼她吗?”
赵风起冷静道:“这里,只有她能说服阿蛏。”
李宣道:“如果之前在这的是我,我定不会让她这么跪着。”
赵风起说:“可惜你不在,就算在,她也不会听你的。”
李宣怒道:“你就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她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便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赵风起没有说话。
李宣苦笑:“对啊,毕竟你并非她的亲生哥哥。说起来,在我们三人中,你明明是最不该照顾她的。”说着,抢过了赵风起怀里的月明。
赵风起没拦着,只是语气冰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宣又道:“当初,师父对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师父说过,月明并非你的亲妹妹。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小时候,她便喜欢粘着你,给你讲笑话,给你送吃的,替你罚站。而你呢,你为她做了什么,你心里只有你的仇,哪里顾得上她。”
赵风起反问:“你又何尝不是?”
李宣顿时无语,似乎被揭开了自己心里的秘密。他抱着月明离开,走了几步后,说道:“但我不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利用她。”
赵风起怔了会儿,停在了原地,记忆好像回到了几年前。那时诩山的梨花开的正艳,小小的她在这里无忧无虑地笑着,甜甜地叫着他“哥哥”,但他只顾学武,总顾不及她,闲暇时虽待她很好,但这点好,跟她付出的,总是微乎其微,不能相比。现在花依旧,心态似乎已经变了。
既然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疼她,爱她,又有何意义?
但他真的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武恒山的满山桃花又是他为谁而种?
一年前,逍遥子告诉他,月明并非他的亲妹妹。他便站在这片梨花林中许久——许久——
心里有一丝难以接受又有一丝期待,那时的他无法想明白自己的心,所以才会纵酒,想让自己忘记月明不是他妹妹的真相。
然而待他酒醒,他终于明白,不管月明是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他都会待她像从前一样好。月明一直都是他最在乎的人,除了她,他找不到另一个人。
月明,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爱过、唯一在乎过的人。
月明醒来时,房内无人,腿竟已不疼了,想是李宣为她治的。其实她并不讨厌李宣,之前他和孙红玉在一起,只是因为父母的一纸婚约,多年的相处,让她很很了解李宣的为人,而且他又待她极好,她岂会恨他?
不过,之前到底是谁送她回房,是哥哥吗?心里这么想着,便是一阵欢喜。
出了门,却听到逍遥子病危的消息。
师父!月明担心师父出事,亟亟跑向逍遥子的房间,但还未进门,只听到蒙蛏的哭声。他这个“粗人”,这辈子从未真正哭过,今日竟没想到会哭成这样。
他不是说恨死了逍遥子,再不会原谅他吗?
月明没有看见逍遥子的最后一面,进了房间,只看见了他闭目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无限悲凉,她却看着师父的尸体,一点都哭不出来,只是呆立一旁,好似所有的力气和思想都从身体剥离,脑袋一片空白,只能想到,从此她再也没有师父了。将她养大的人就这么没了……
逍遥子离世的那天,谁都没有说话。李宣等人将师父的尸体入殓,守了一夜后,将师父埋在了早已准备好的墓穴里。师父死前,说一切从简,他们依师父之命照办,没有大张旗鼓,但一切该有的仪式都未缺少。
夜里,蒙蛏跪在逍遥子的坟前,抱着逍遥子的葫芦大口喝酒,被月明撞见。月明一把抢过葫芦,急道:“蛏子,你向来不能喝酒,一喝便脸红,你不能喝。”
蒙蛏大怒:“为何之前我不肯原谅义父,你要管,连我现在想喝酒,你还要管?”
月明抱着酒葫芦,道:“我这是为你好。师父这十六年都活在内疚中才会借酒消愁,难道你要学师父?师父多年前便放弃了生的意志,李大哥早就说过,若师父不想活,就算是扁鹊华佗在世也救不了。师父将你养大,是想要你好好的活着,你若步他的后尘,他在地下怎能安心闭目?”
蒙蛏神情悲凉,难过道:“我倒希望他不要闭目,他为何要死,他想要我好好的,那他为何要死?”说着,一拳打在地上,“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恨过他,一开始,我只是埋怨他为何要瞒我,现在他不在了,月明,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说完,将头埋在膝盖里痛哭。
月明上前抚了抚他的背试图安慰他,逍遥子不仅是他的亲人,又何尝不是她的亲人。她也是师父抚养长大的呀!从此,她再也没有师父了,再也见不到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