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见自己拦不住萧月,只好将她打晕。
他道:“月明,不要怪大哥,有风起在,我不信冷无眉会出事。所以我们现在该听从风起的吩咐,出去要紧。”
李宣抱起萧月时,孙红玉的目光一直落在他们的身上。然而,此时的她,心特别安静,没有丝毫的妒忌,更没有丝毫的怨恨。
不管萧月是当年的月明,还是现在的郡主,都是她的妹妹。李大哥爱着萧月,她也会爱着她。李宣心爱的人,就是她心爱的人。爱屋及乌,不过如此。
迷宫的出口,是一个峡谷,两边是崇山峻岭。
李宣想,这里应离狮驼岭不远。
蒙蛏问:“李大哥,我们先回哪里?”
“武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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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月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一个萧瑟的秋日,自己在一块荒野上,看见了一块墓碑,墓碑边全是枯败的杂草。碑上的名字,竟是赵风起。
碑上还详细地记有他何时生,何时卒。
当看见墓碑的那一瞬,萧月对他的怨都不见了。赵大哥,一直都是她最爱的人。
她梦见自己将额头抵在他的碑前,想哭却没有一滴泪落下,心是从没有过的虚无,好似自己和墓碑一样,成了一块石块。不会动,不会思考。
天上光影变幻,流云浮动,都与她无关。
那时的她,穿着一件麻衣,头上插着一朵白花,小小的脸比仅现一次的昙花还要美丽,那是种只在自己爱人面前才有的美丽。
赵大哥,若那是我们的前世今生,我会相信。前世你为我而死,所以今生,我是来赎罪的。所以我不容许你死在我前头。
睁开眼的时候,萧月发现自己竟在武恒山上的房间里。而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但梦为何会如此逼真?
在九曲迷宫中,赵大哥冲进了祭台,他会死吗?
冲下床,推开门的那瞬,门外的阳光刺得她一时睁不开眼睛,感受到指尖的温度,好似赵大哥牵着她的小手。
赵大哥,难道真的不在人世了吗?
所有人看见萧月,目光都躲躲闪闪,言语也支支吾吾。萧月并不是个笨人,知道他们从九曲迷宫中逃离后,赵大哥和眉姨的情况并不好,否则他们不会如此。
所以她当即骑着一匹马,偷偷下了山。
她仍是不相信眉姨和赵大哥已经死去,若他们找不到他们,那么她自己去寻。
下山的时候,路遇桃花林。
此刻正是桃花凋零的时节,萧月看着满山的桃花在面前飘零,在空中翻转飘动中,从淡粉变成枯黄,心中不禁涌上难溢的悲凉。
赵大哥,你总说我长不大,这一刻,我长大了,我不会遇到什么事就知道哭,不会因为一点点的小事就笑,因为我也有了自己的责任,保护我爱的人的责任。
“驾”她头也不回地疾驰。
赶到当初她进九曲迷宫的地方,萧月惊讶地发现,迷宫竟不见了。那里竟变成了一个悬崖,崖下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
难道是她走岔了?但没有道理,她之前也这么走。
难道是设计者故意如此设计?
那人可以设计出那样机关复杂的迷宫,难道还不能将人引入歧途吗?
崖下,浪花一个劲地打来,打在石头上,溅起,像一束束的冰花,散开,水珠在阳光下璀璨发亮,像是一个个泡沫。
萧月不甘心,又仔细地找了遍,不经意地一瞥,发现那崖下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个身穿素衫的人。那人用一块浅色麻布遮住了自己的脸,所以萧月判断不出那人到底是男是女。
崖边有个小路,可以走到那人所在的地方。
萧月小心地走了下去,走到离那怪人不到一块石头的距离,刚想说话。那人竟开口道:“施主,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吗?”
这个声音?萧月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人,虽然他用白布蒙着了脸,萧月仍觉得自己见过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身材魁梧,露在白布外的皮肤光滑洁净,声音充满了智慧。
她道:“是。”
“是有关生与死的?”
“你怎么知道?”
“只有生与死的问题,最难理解。”
“大师,我昨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一个我很……在乎的人死了。这是什么意思?”
“梦都有它的现实意义,梦到死亡很正常,因为我们一出生就注定了死亡。”
“那么,难道我们活着就是准备去赴死的吗?”
“错,我们不是准备去死,而是为自己寻找活路。”
萧月杵在了原地,海风掠起她的发,她小小的身子单薄的好似能被风吹走。
男子淡笑道:“姑娘,给你讲个故事。一天有头狮子来了,鸵鸟看见了,马上把头埋在沙子里,结果它很轻易的就被狮子捉住。从这个故事里,你受到了什么启发?”
“鸵鸟很笨,如果它懂得逃跑,狮子未必会追上它。”
“是啊,所以姑娘,如果一个人和这鸵鸟一样,遇到麻烦就把头埋在沙子里,那是逃不掉死亡的。”
“那么就面对。”
“面对?那就是不逃避吗?鸵鸟不逃会被吃掉,逃跑才有机会啊!”
“对,我说的没错,就是不逃,而是面对。鸵鸟是因为害怕而躲起来,这样逃不过死亡,而只有它敢于面对,才有可能活下来。”
“哈哈,不逃?你做的到吗?世俗的人都是怕死的。”
“我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昨晚的梦,让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死亡就是给人一种承担的勇气,所以我会面对。”
男子手持佛珠,道了句“阿弥陀佛”,便不再说话。
萧月突然问:“你是智园吗?”
男子没有答话,而是一直坐在那里,面对潮起潮落的大海,眼神平静的犹如苍天白云。
海风,一阵阵地吹来,萧月没有感受到一丝冷,却是满满的温暖。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智园,她都已经不在乎了。
她的心从没像这一刻这么平静过。
不管赵大哥和眉姨还在不在人世,她都会勇敢地去面对。而她更愿意相信,他们都还活着。
“面对死亡的时候,才明白活着是如此的不易。”萧月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然后坦然地转身离去。只是离开前,她对男子说了句“相聚是缘”。
若他真的是智园,自然会听懂这话的意思,因为他们的初见,智园便对她说,相逢是缘,不必执着地问个因果。
萧月离开后,男子解开了蒙在自己头上的白布,手执一朵忘忧草,嘴角扬起如佛祖般慈悲的笑容,叹道:“请施主真诚地活。唯有舍弃,才能再生。”
萧月骑着马,没有返回武恒山,而是去了宁王府,因为她总有种预感。在宁王府,她会找到她要找的人。就算没有,她也要告诉爹爹有关眉姨的事。
在这刻,她明白了哭和逃避都没有用,该面对就必须要面对,虽然这很残忍,但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当年只会躲在李宣和赵风起身后的小女孩。
到了王府,萧月已想好了说辞,眉姨是为救她而遇难的。若爹爹要怪她,她会承担所有的过错,而她就怕爹爹接受不了。毕竟,眉姨从前一直陪在爹爹身边,而如今却突然不见了,还很有可能再也回补来了,这让爹爹如何承受。
萧月一想到这,又想落泪,虽然眉姨他们可能还尚在人间,但他们必须想好最坏的打算。抱着侥幸的想法,不过就是自欺欺人。
擦干盈在眼眶中的泪,萧月在宁王的门外见到了爹爹。爹爹的头发一半都白了,可见这些天,他没有一天不在担心他们。
看见萧月红红的眼眶,宁王向萧月招了招手,柔声道:“什么都不要说了,爹爹都知道了。”
萧月咬着唇,道:“爹爹……”还未成一句完整的话,扑进了爹爹的怀里,道:“爹爹,眉姨刚刚还在我面前,可是我们下了祭台,大火就着了起来……真的一点都没有想到。爹爹,怎么会这样的呢?刚刚眉姨还在我面前的,怎么会……”
宁王抚着她的背,道:“月儿,想哭就大声地哭吧!”
萧月摇头:“爹爹,我找遍了去往迷宫的路,可就是找不到,你说,我该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那便不去找了,月儿,你找了这么久,又刚从迷宫逃出来。应该好好去休息一下。”说着,唤来香草,吩咐道,“带小姐回房休息。”
萧月本不肯离开,但看着爹爹平静的脸色,明白他看起来越平静,其实心里越着急。她不该令爹爹更加烦心,这才离开。
和香草一起走过鹣鲽院的时候,萧月忍不住地停下了脚步。
她多想,此刻他还在这里,即便他恨着她,恨着她爹爹。
回忆中,他会站在树下冷冷地看她……
突然,一个清冷的女声打破了她的回忆。萧锦走过来,道:“回来了?但是眉姨却永远都回不来了,她是为了你才死的。”
萧月斩钉截铁道:“你胡说,眉姨不会死的。大家都在保佑她,所以她不会死。赵大哥会救她。”
“他会救?!”萧锦冷笑,“眉姨死了,爹爹会难过。哥恨不得爹爹死,你觉得他会救眉姨吗?”
“我就是知道,他一定会救。难道眉姨死了,你就开心了吗?眉姨进迷宫是去救你的。”
萧锦不屑一笑:“真是傻的没的救,哥怎会看上你这个傻丫头?!”
“锦姐姐!”
“怎么了?”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哦,不是这样的,是怎样的?在我看来,你没有一点能够配的上我哥的地方,或许哥就是被你缠怕了,才想不开的。”
萧月发怒道:“锦姐姐,你难道真这么希望赵大哥和眉姨出事?”
“我不想他们出事,只是有你在,他们就算现在不出事,也迟早会出事。”
“你……”萧月一时说不出话来,哪一次她出事,不是赵大哥和眉姨出现帮她摆平的呢?难道真的是她害了他们吗?就算萧锦说的多么有理,她还是不认同。
她平稳心神,道:“锦姐姐,生活不是只有痛苦和折磨。”
萧锦听见,不禁咬唇,想说什么,萧月却已从她身边快步离开。
锦姐姐不就是讨厌她夺走了爹爹的宠爱嘛,不就是觉得她是个很幸福的女孩嘛,可是人的这一生不就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吗?怎么会是记住痛苦和折磨呢?
所以锦姐姐当初在迷宫中要她体验痛苦,是没有道理的。在她眼里,人遇到痛苦的时候,都应该化解痛苦,最后在苦中找到幸福。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值得你去忍受这番必不可免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