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问:“那你知道是谁制造了这批药吗?”
顾源叹了口气,颇显无奈。
一个长得眉目清秀的少年上前说道:“其实这批药,堂主之前看过药方并没有多大问题,哪知分发出去后就出了问题。制药的师傅知道这件事,为证自己和顾源堂的清白,已经自裁了。”
萧月没想到顾源收的都是一批忠烈之士,但发生这样的事,难道不是说明他们之中有内奸吗?
萧月问:“这药都由油纸包着,看起来不都一样吗,怎么能肯定这就是你们顾源堂出品的药?”
少年从堂中拿出一罐药,指着上面的纸签道:“这是我们药堂特有的标志,上面的字出自堂主之手,很难有人能模仿得出我们堂主的字体。”
萧月拿过那药罐一看,发现纸签上“顾源堂”三字,写得很有特色,虽是瘦金体,但有个人风格在里面,若不是从小习得,的确很难模仿。
萧月道:“这么说,你们中肯定有人是内奸了?”
顾源再次叹了口气,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堂中众弟子突然全部向他下跪,将头低低地垂下,埋到了膝盖。
萧月吃了一惊。
顾源断然道:“堂中弟子不可能有人是内奸,他们都是从民间由我亲自挑选,从小亲自教导的,我信得过他们。”
萧月本想说你凭什么这么肯定,说不定人家就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但见他语气坚定,再看堂中弟子纷纷跪在他面前,好似随时会拿出一把剑欲陪顾源同生共死的样子,萧月这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若没有内奸,那药是怎么出的问题?
萧月为难了,这时,顾源抬头,若有所思道:“一个月前,锦绣郡主突然到访,不知……”他欲言又止。
萧月明白他的意思,惊得后退一步,道:“你这话,难道你是在怀疑阿姐?”
顾源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锦绣郡主很少来顾源堂,但一月前,她突然提出要去药房看看,所以小施带她去了。”
小施正是顾源身边的那个学童。顾源说完,一个十几岁的白面素衣少年抬起头来,对萧月道:“那天,师父不在,是小生送锦绣郡主去的药房。因为小生忙着师父布置的功课,没有时刻盯着郡主,等我再去看时,郡主说她已经抓好了药,然后小生便将她送出了门。“
“阿姐为何要去药房?”
“郡主说王爷身体一直不太好,想亲手为王爷抓药,小生念她一片孝心,所以没有拦她。到底锦绣郡主是师父恩公的女儿,我们怎好拦她呢?但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很难不……”小施顿了顿,觉得自己这么怀疑师父恩公的女儿实在不该,摇了摇头道,“一向所有制好的药都是放在药房的,堂中弟子都能进入,其实也未必是锦绣郡主。”
萧月心想,阿姐来过,并不能说明是她下毒,毕竟她没有下毒的动机,说不定这只是巧合罢了!最近,爹爹的身体的确不大好。估计是多年积劳成疾,年轻时带兵打仗留下的隐疾。
萧月又问:“那是什么毒?吃了就立马会致死吗?”
“河豚毒、断肠草、曼陀罗、千夜鸠、毒箭木、马钱子,六味剧毒凝练在了一粒小小的药丸里,夹杂在我们卖出的药中。吃下,片刻即死。”
“从这些药中,可以找出凶手的线索吗?”
顾源摇头:“只能说是用毒高手。然,这个天下,擅长用毒的人太多了。”
萧月知道顾源向来是不屑制毒的,迄今为止他也就制过“逍遥散”那样的毒,但那药还是杀不死人的。萧月信他绝对不会害人,她视他为朋友,曾经他还帮过她,他遇难,她绝对要帮。朋友之间,向来是要互帮互助的。
她问:“至今已经死了几人?”
顾源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带着极度的悲恸:“至少十人以上,或许不止。”
小施补充道:“我们顾源堂的药很有名,常常有外地的药商向我们订货,若不能及时将这些药收回,估计死的人会更多。”
显然事态严重。若找不到真凶,顾源堂估计很难逃过此劫。
萧月想到这事闹得这么大,为何没有惊动官府,遂问:“为何官府的人没有什么行动?”
小施回答:“哪里是没有行动,出事时,官府就将师父抓去衙里关了三天三夜。要不是宫中的御医多是从我们顾源堂出去的,为我们顾源堂说话,师父说不定现在还在那黑漆漆的牢狱中呢!”
萧月吃惊:“怎么没人通知我们?连爹爹也不知道你们出了这么大的事。”
小施心直口快,气愤道:“还不是师父怕你和王爷等人担心,故意将此事瞒下了,不许我们说……”
顾源出声喝道:“闭嘴,怎么说话的。宁王是我的恩人,明月郡主便也是我的恩人,若你们还将我放在眼里,便视他们如我。”
小施被顾源教训后,不再说话,脸却憋得通红,双手握拳,似乎怒气不减。年轻人,向来是冲动的。
萧月明白小施是埋怨他们在这危急时刻不对顾源堂出手相助。但如今,宁王自身难保,怎能帮顾源堂呢?靠官府,说不定又要多出一桩冤案。
萧月对如今的时势已大致了解,虽然当今的皇帝有治世之才,但多半是靠着宁王,下面的官员多是结党营私,贪污舞弊,佞臣多于忠臣。宰相的话在朝堂上有着很大的影响力,皇帝有时还不得不对宰相妥协。
曾经宁王在,宰相也不会像今日这般一手遮天。曾经宁王诬陷了赵家后,还曾提拔过秦宰相。谁对谁错,早已分不清了,只能说人心难测。
萧月想着帮助顾源堂的法子,一道黑色影子从顾源堂的高墙处翻了进来。
萧月像找到了救星,唤道:“眉姨。”
冷无眉只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向顾源,对他说:“其实宁王已经知道你们的情况了,只是宁王现在自身难保,你们只能自求多福。”
顾源勉强起身,惨然一笑:“冷姑娘就请回去回复王爷,说我顾源是福大命大之人,一时死不了,一定会坚持到大事办成的那刻,请他放心。”
冷无眉淡漠地点了点头,看了一圈堂中众弟子,问:“他们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安排?”
“他们都已成年,也都学有所成,出去后,只要不报我顾源堂的名号,凭他们的医术,养家糊口定是没问题的。”
众人一听,明白顾源是要解散顾源堂,纷纷跪在顾源脚边,异口同声道:“堂主,我们誓死效忠于你,一生不离顾源堂。”
顾源没看他们一眼,语气冰冷道:“既然效忠于我,我说的话就要谨守。我说解散便是解散,你们跪多久都没用。哪天,若找到真凶,能够证明顾源堂清白时,我定会找你们回来。”说着,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
顾源心意已决,众人想拦也拦不住。
萧月心想,果然是个好男儿,有着作为堂主的气宇!
当天夜里,堂外的民众要么散去,要么死守堂外睡死过去,萧月便将堂中弟子一个个小心地遣散出门。这些人本不愿走,但见顾源进屋后,什么也不吃,只问他们走了没有,他们知道自己不得不走,否则便是要逼死顾源。
他们每人都写了封离别书信,说要留给顾源。信里都表明自己对顾源的赤诚之心。
萧月在他们写信时曾偷看过,这群人对她不设防,所以被偷看了也不在意。
萧月心想,若一国有这么多忠心的人,国必强大,但并非每一个国家都能令百姓用生命奉它。那必然是一个为民的国,才能使民众信服。
众人走后,顾源才出门吃饭。
冷无眉在旁,叹了口气,说道:“其实王爷对你的恩情,你早已报完。如今,因我们害你落得如此下场,真是……”
顾源未待她说完,不甚在意地说道:“我落得今日的田地,又怎是王爷害的?如果没有王爷,也就没有今日的顾源。当年,若不是王爷提携指点,我顾源说不定还在哪个偏远的村子里默默无闻地当个诊病大夫。王爷给了我如今的名望,让我一展所长,这种恩情,终生难忘!”
“你这话严重了,王爷提携你,这对他来说,只是轻如鸿毛的事。”
“但在顾源心里,王爷的几句话重如泰山,改变了我的一生。即使其他人也可以如此,却没有一个人对当年贫困潦倒的穷大夫施以援手,只有王爷他做到了。从跟着王爷起,我和王爷就是同绳的蚂蚱,王爷失势时,我就已经知道会发生近日这样的事了。”
“……”
萧月在门外偷听,发现他们突然安静下来,才推门而入,对顾源道:“顾大夫,你不能再待在这里,我送你的人离开时,听到有人说,明日他们要来拆了你这顾源堂。现在你孤身一人,怎挡得住那么多人?”
顾源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可除了顾源堂,我还能去哪里呢?”
萧月心想宁王府定是不能让顾源住的,京畿中,谁人不晓得顾源和宁王的关系,到时顾源在宁王府被找到,可是要拖累爹爹的。她想了想,道:“我倒有个去处,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我顾源这条贱命,早已不是属于我个人的,我不会守在这里等死。郡主,请说。”
萧月深呼一口气,说道:“武恒山。”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心慌,只是因为她知道赵风起现在定在武恒山上。
冷无眉知道武恒山的确是个好去处,官府找不到,赵风起武功之高,护住一个人定是没问题的,只是不知赵风起会不会帮这个忙。
冷无眉问:“今夜可以启程吗?”
萧月点头:“我叫了一个朋友来,等他给我发个暗号后,我们便一同启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