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子里,未点一盏油灯,李宣坐于桌边,紧紧抓着手中的折扇。
血从指间溢出,他却没有感觉,脑海中只有今日雨中的一幕。
当时的茂林已被狼群包围,一个瘦小的人儿瘫坐在地上,看着雄健的狼王,眼神却毫无畏惧,澄澈明亮。他当时很想冲上去救她,可最终前去救她的却是赵风起。
李宣的唇边带着丝苦笑,若不是想到她恨他,他又何故迟疑。迟疑的片刻,便再也没有勇气上前。有赵风起在,想必她不会有事。在她看不见他的地方,他呆立了许久——许久——
月明被人领着去前厅吃饭,刚迈进厅堂,便见赵风起、蒙蛏、金雁、李三叔几人已经在了。
蒙蛏见到她,向她连连招手,她却当作没看见,在金雁和赵风起中间坐下。
金雁穿着一套紫色裙装,裙上绣着朵朵沙漠玫瑰。她体态妖娆,长着一副杏子脸,眼角微微上翘,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拿着一把美人团扇,简直就是一人间尤物。
许是看在座的只有月明一个女孩,金雁对月明格外亲切,连连为月明夹菜,但眼睛却一直瞥着坐在蒙蛏旁边的男子,不时地抛出个妩媚的眼神。月明从前未见过这个男子,但发现他的容貌与李宣有几分相像,唇上留着两撇胡子,笑起来确是风流倜傥。想必他便是三叔李勇了。
月明察觉座位上少了一人,忙问:“李大哥呢?”
话音刚落,一月白身影走了进来。
李宣对他们扬起一抹温暖的笑容,漫不经心道:“真是对不住,来晚了。”
李三叔埋怨道:“以前你从不会迟到,不会让大家伙等着,今日是怎么回事?”说完,埋头吃菜。
李宣落座,避开月明追问的目光,看向赵风起,笑道:“风起,你要我画的画,我已经画好,今夜要来我房里取吗?”
李三叔听了这话,刚喝进一口汤,不禁被呛到,低头连连咳嗽。李宣不动声色地为李三叔倒了杯水,赵风起更是神色平淡。
金雁突然凑到了月明耳边,悄声道:“好姑娘,告诉金姑,你哥和我这未来侄子是不是有……有龙阳之好啊?”
月明听了,扑哧一声,捂着嘴,强忍笑意,压低声音问:“金姑,你怎么会这么想?”
金雁回答:“来时,他们两人便单独相处,常常在房里不知道做什么,一待便是许久。现在还问夜里是否要来房里,不是……不是断袖是什么……不过在这里,这倒不是什么事,他们若真是,也不碍事的……只是这遮遮掩掩的,怪让人好奇的……”
月明还未有任何反应,蒙蛏已将一口饭给喷了出来,心里想着:龟兹国果然是民风开放,他们几人多年的友谊,竟然能被想成这种事,那他还常常缠着赵大哥和李大哥,难不成他也是……
蒙蛏想着,鸡皮疙瘩骤起,月明一脸坏笑地看着他,显然与他想到了一块儿。小时候,她爱看稀奇古怪的话本子,里面不是出现断袖便是龙阳,蒙蛏偷看她的书,也明白了这些词的含义,总说是她教会了他这些恶俗的词,将他纯洁的思想给污染了。但说到底,还不知道是谁在污染谁。
这时,赵风起搁下空碗和筷子,不动声色地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抽身离开。李宣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吃着饭菜。这样的举动,故意避嫌,显然是做贼心虚,更让金姑和李三叔认定了他们俩是断袖,李三叔想到李宣明明和丐帮帮主孙红玉有婚约,却违背婚约,连孙红玉这样的好女人也看不上,那么他不爱女人,想必只爱男人了。
一桌子的菜被吃得差不多,丫鬟们开始收拾碗筷,李宣走后没多久,一碗药便被端上来放在了月明面前,丫鬟道:“李公子说这是他给姑娘配的药,还请姑娘喝了,如此,脚伤才能好得快。”
月明捏着鼻子,苦着脸,忍耐着将它慢慢喝光。
其实药并不苦,里面放了很多蜂蜜,可她故意装出一副“很苦”的模样,看着还没离开的蒙蛏。
蒙蛏没这么容易上当,上前便在她额头敲了一记:“别装了,李大哥总会在你的药里放蜂蜜,怎可能会苦?”
月明揉着额头,无话可说,在丫鬟们还在收拾时,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蒙蛏一路跟随。想到吃饭时金雁的话,月明问:“蛏子,你觉得哥哥真的有龙阳之好吗?”
蒙蛏倒吸了口凉气,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李宣和赵风起一惯十分亲近,这种事实在很难说,想了半晌,犹豫不决道:“应该不会吧!”
月明叹了口气:“那你说为何至今,哥都没对任何人动过心。落雁坊内美女众多,他不屑看一眼,却常常流连于李大哥房里。”
蒙蛏啊了声:“难道?”
月明哈哈一笑:“逗你的,哥怎么会是这种人,不过……”
这个转折让蒙蛏明白她心里其实还是持着怀疑的态度,于是他道:“若赵大哥真是断袖,藏也藏不住,我可以帮你试探他。”
月明觉得不过是试探,并不是什么大事,满意地点点头:“好,那这艰巨的任务便交给你了,但你打算如何试探?”
蒙蛏得意地勾了下鼻子:“像我这么机灵,办法多着呢!但今晚,我想先带你去看金雁和李三叔。”
月明努了努嘴:“我已经看到了。”
蒙蛏摇头:“你还没看到真正的他们。”
月明动了好奇心,便跟着蒙蛏来到了园子里最大最豪华的屋子外。蒙蛏示意戳破纸洞,偷看里面的情形。
月明刚将脑袋探到门上,便听到屋子内传来女子的娇声软语。金雁娇声道:“死鬼,这么多年了,还不打算娶我呢?你还要我再等多久?”
透过纸洞,月明便看见床上留着一角紫衣,还有李三叔的米色衣服,两件衣服相互缠绕,紫衣在下,李三叔的衣服在上,很快,紫衣便被丢在地上,他们俩大概猜到屋内的两人应正在一番云雨。李三叔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喘着气道:“等我侄子办完这件事,我便娶你。”
说完,屋内传出一阵吮吸声,两人的肌肤不时露在床外,月蒙二人虽只能看见模糊的一角,但大概能猜出全貌,月明的脸一下子羞红了,却不想移开眼,继续偷看。
从前未有人教过她这个,今日亲眼看见,心里竟有些揣揣。
金雁突然叫出了声,月明被吓了一跳,也不禁叫出了声,屋内立即传来一声怒喝:“谁?”
月蒙两人反应过来,立马转身逃跑,刚躲到石壁后,李三叔披好衣服,蹿到了门外,脸上都是被突然打扰后的怒意。
金雁漫不经心地拾掇着身上凌乱的衣服,看到窗子上的纸洞,毫不在意地道:“别气了,是那群混孩子,他们没见过我们这样,大概是好奇罢了。”
李三叔脸上的怒意散去,复扬起一抹灿容,揽住金雁的身子,关上了门。
月明见他们没来抓自己,心里庆幸。庆幸的同时,蹲在了地上,看到蒙蛏一脸坏笑,大骂句:“色狼。”
蒙蛏无赖般地说道:“那你还看得这么起劲。”
月明蓦地羞红了脸:“我……我……”说不出话来,作势要打他,他立马躲开。
蒙蛏道:“以后嫁人了,都是要这样的,你不要这样,便一辈子不要嫁人。”
月明更加说不出话来,却仍是憋着一口气,不悦道:“可三叔和金姑还没成亲呢!”
蒙蛏摇头:“金姑和三叔相知相惜已有多年,两人两情相悦,三叔也答应了要娶金姑,大家伙都很支持,这成亲之事是迟早的,再说他们这么大的人,都是有分寸的。”
月明吐了吐舌头,其实在她心里也觉得金姑和三叔极为般配,金姑人好,从不亏待手下人,手下人也都很喜欢金姑,月明一向耳尖眼尖,怎会不知道。若三叔不是风流成性、自由随意的人,倒是个能够许配终身的好男人。但三叔虽然风流,却无一件风流孽债,月明倒是极佩服他。想必三叔这样的人,喜欢的是游戏人间,不受拘束吧,所以才会浪迹天涯,迟迟不娶。
也就只有像金姑这样豪爽不羁的女子可以降服他。
月明笑了笑道:“他们这哪里是情侣冤家,明明就是恩爱夫妻。”
蒙蛏笑道:“哈哈,你不知道,一开始,三叔和我刚到这落雁坊,金姑见到三叔,二话不说,便抽出鞭子,狠狠地向三叔打去。三叔自然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倒的人,一把抓住鞭子,和金姑打了许久,都不见胜负。但那场打斗中,若三叔不是对金姑又抱又亲的,我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占了上风。金姑问三叔,为何抛下她三年,再也不见她,现在又为何要回来,三叔只是说了句,‘我想死你了’。金姑当时脸就羞红了,我一开始以为金姑是个泼辣的女人,后来才发现原来金姑性子脾气都很好,只是恨三叔抛下她。不过三叔回来了,她也就不气了,还命人好好地招待我们。”
月明点头:“金姑的确是个好女人,只希望三叔不要辜负她。”
蒙蛏白了她一眼:“你只看见金姑好,却不了解三叔。三叔可不仅仅是为李宣而来,其实他的确是要来找金姑的,只是在路上刚好遇到了李宣,顺便想帮李宣,也就是帮我们。三叔向来自由惯了,若让他一辈子困在这大沙漠中,还不将他闷死。三年前,他留过书信给金姑,说让她等他,待他下次回来便娶他。这三年,他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美景,但没有金姑的地方,哪里都不算美景,所以他过了三年,便回来找金姑。”
月明耐心地听着,听完问:“这是三叔亲口对你们说的?”
蒙蛏颔首:“没错,其实是他喝多了,随口说出来的。”
月明现在总算可以理解金姑和三叔两人,想来这世间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