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相同的这条深黑的海底山谷边缘,奎伦大员只身一人,出现在那儿。
“深谷中的神秘人,收到你们的来信。我如约而至,请实现信中的承诺,放了我的女儿卓医生!”奎伦高声呼喊:“之前有什么过节,恩怨也请提示清楚。”
“你真的一个人来,没有其他的人尾随?”黑色谷底传来低沉而洪亮的回音。
“我悄悄出的城,没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来的。请你放了我的女儿!”奎伦大员救女心切,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别急,进来。我们先谈一谈。”黑暗中回音响起。
海底山谷亮起星星点点的黄色荧光,荧光汇成一条线,线的那一边有一丝光照出。
奎伦看到发出荧光的,是密集集中的皮皮虾。心中暗惊,皮皮虾的宠主一定也在附近。这个可是个狠角色,他的拳头很有力,吃他一拳不死也残。
皮皮虾,这个叫法不是很准确,它应该叫雀尾螳螂虾。海中的大力士,拳击手。好斗残忍,爱打伏击。出拳速度可达六十公里每秒,十万分之一秒就能出拳攻击。因为高速和凶猛地力量能瞬间摩擦产生高温和水中的电火花。皮皮虾的宠主,更不是泛泛之辈。
顺着被荧光照亮的通道,奎伦进入到了海谷的更深处。沿着逐步向上拐弯的水中隧道,进入到了一段有空气和光亮的入口。想不到这谷中竟然存在一个充满空气的洞穴,奎伦化身陆生人形,走进一个岩洞大厅。
正前方的岩石墙中间是个神秘的黑暗入口,而这个入口左边站着一个体格健壮的人鱼,此人应该就是皮皮虾宠主。尖脑袋上长着的短发虽然少,但还被梳成了中分头。鸭梨型的脸庞和身躯让人感觉他不但是个大力士还是个胖子。在入口右边,则站着一直有着黑眼圈的鲨鱼度宾。
奇怪的是两人见到奎伦大员的到来都低头行礼。
黑暗入口里亮出两点腥红亮光,是神秘人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你到底是谁?控制鲸群、猎杀鲸鱼宠主、攻打皇城、夺走读脑仪、绑架美人鱼、都是你做的吗?你的目的是什么?”奎伦凛然发问。
“你一口气问那么多个问题,让我从哪儿回答呢?”黑暗入口中传出十分低沉的嗓音回答。
“我女儿呢?她在哪儿?”奎伦问。
“她没事,我不会伤害她的。”低沉的声音回答。
这时候,神秘人从黑暗中缓缓地走出,一点一点的在岩石大厅中显露出其庐山真面目。那是一个全身银白鳞甲的,让人感觉白如冰雪的修长身躯。白色头盔下伸出两缕白色的头发,垂在肩上。就像个被冰封了许多年后走出来的孤独老人。
接着他伸出苍白的手,慢慢地摘下自己的头盔。当神秘人脸庞展露在奎伦面前之时,奎伦瞳孔放大,异常吃惊,他的容貌就像个皮肉材质的骷髅。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来头吗?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其实我原先也不是长成这个样子。”一段尘封的记忆在奎伦面前铺展开来。
“很多年前,人鱼族在海中有两大派系,都觉得自己才该统一海洋做唯一的盟主。他们互不相让,连年征战。双方的军队都召集了数目惊人的海洋食肉且凶猛的鱼类,为了自己的私利开战。数不清的鱼类就被沦为炮灰,尸骨堆积如山,但仍然无法让双方休战。
其中一方,是以鲨鱼为最强力量的军队称强,统帅是加布林。加布林一生悍勇,打起仗来所向披靡,从不言败。自己一直坚信鲨鱼存在这个星球已经五亿年,多么艰难的环境都让鲨鱼适应下来。进化出三种生育方式:卵生、胎生、和卵胎生。且在最极端的环境下能够让雌性鲨鱼独性生殖。如此优良的生命应该称霸海洋,其宠主亦应尊为王者。
而以加布林对战的主要军队,是以古利兹鱼为缘宠的利兹辛罗和他的利兹鱼军队。古利兹鱼存在这颗星球大约有一点五亿年,其中一个古分支亚种原本以小鱼虾和浮游生物为食。但因为嘴里长有近两万颗牙齿和长达九公尺的身躯,被利兹辛罗将军训练成为一支骁勇善战的强大军队,自称来犯必诛的近卫军。
最惨烈的也是最后的一场对战之后,双方军队几乎同归于尽,基本上全部战死。
尸骸高耸着堆积在海底,等着海底的分解者一丁点一丁点的擦除那段悲壮的历史。可是有一天,在分解尸堆的分解者中有只好奇的虫子撕扯出一具尸骸,那具尸骸从此蜕变出第二次生命。
那场大战之前,利兹辛罗有一个十分崇拜他的儿子,名叫阿肯特罗。阿肯特罗当时还未找到自己的缘宠完成二次进化,便迫不及待的从军入伍,要与自己的父亲一同上战场杀敌。但现实是很残酷的,父子二人都壮烈战死。父亲的对手是能发生自爆的加布林鲨,这种鲨鱼据说从来没人能捉到活的,在困顿无望的情况下能发生身体自爆,宁死不屈。
战斗落幕不久,躺在尸堆中的阿肯特罗被奇怪的虫子咬醒,十分疼痛却无法动弹。能够感觉血液里有新的东西,张着数不尽的尖牙利嘴在撕咬着自己几乎所有的细胞。痛苦得生不如死,终于有一天不疼了,感觉身体也能动了。但很虚弱,仿佛睡了很久也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一直能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很熟悉。是阿肯特罗的哥哥在叫他,一声一声不停地叫……”
神秘人说出的故事,让奎伦用更加疑惑和惊异的目光看着他。嘴角已经悄悄抖动,眼中流出眼泪。当神秘人眼中褪去腥红,露出一丝哀怨之时,奎伦大惊失色。
“这是真的吗?”奎伦不敢相信:“我的弟弟比你帅多了,怎么可能是你?他早就战死了。这不可能,他的缘宠也是利兹鱼。”
“我的哥哥,我就是您的弟弟阿肯特罗。我没死,我一开始说我的缘宠是利兹鱼也是假的,用来骗敌人的。在垂死的边缘我遇到了令我发生二度进化的真正缘宠才活过来。当完成二度进化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阿肯特罗眼中也流出泪水。
“我当时把尸堆搬了七八遍都没找到你,你怎么可能……”奎伦还是不相信。
“我知道,您召唤了你的缘宠,近千只体型巨大的莱茵耶克尔鲎。在尸堆里翻动了十多天,并不停地叫我的名字,直到嗓子沙哑。可是我当时无法动弹,且容貌也发生了改变,所以您没认出我来,最后伤心地离开。”
“真的是你吗?弟弟。”奎伦泣不成声。
“我的容貌变了,但我的眼神您认不出来吗?”
兄弟二人已经无法言语,相拥而泣。
稍加安抚好情绪之后,奎伦忽然一个巴掌打在阿肯特罗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么多坏事?”
“哥哥,你知道爸爸为什么死的吗?”阿肯特罗捂着被打青的脸:“为了人鱼族生存的秩序平衡,不能统一海洋中所有的人鱼族群。战争就不会停止,杀戮会一直出现,想成大事就不能拘泥于小节。我只想做父亲没有完成的事情,父亲在天有灵也会支持我的。”
“这样杀戮的做法你觉得正确吗?死去的人怎么给他们一个交代?”奎伦质问道。
“交代?等我统一人鱼族海洋世界后,一样会有后人为我的功绩歌功颂德,这不是最好的交代吗?”
“你统一人鱼族海洋世界,太大逆不道了。太平洋不是已经有国都太平皇城和皇城君主了吗?”
“哥哥,您怎么不明白?父亲的死和古利兹鱼的绝迹都是因为当年的国王没有派援兵支援而造成的。这样看着我们浴血沙场却不加以援手的国王值得再去拥护吗?”
“弟弟,你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我所认识的阿肯特罗了。”奎伦很失望。
阿肯特罗沉默数秒,双眼又充满猩红。声音变成了恐怖的低沉:“哼!冥顽不灵,食古不化。您根本不知道当年的大战父亲死得有多么的不值,毫无意义。您也永远不明白父亲死前的心情,他是多么的希望自己的缘宠能逃走活下去。因为古利兹鱼物种绝迹,作为宠主就算能有幸活下来,也是一种耻辱的苟延残喘,备受世人鄙视的结局。您不觉得该为父亲的含恨而终做点什么吗?”
面对自己亲弟弟这样的变化,奎伦由喜转悲。这是记忆中血气方刚,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当初的弟弟吗?经过战争的洗礼后,就该变成今天的模样吗?父亲利兹辛罗一生倍受世人尊敬,会在天国里看着弟弟走这样一条路吗?
在太平洋和平了这么多年之后,躁动不安的灵魂又悄悄出现。为什么活着的人还要罔顾逝者的心愿继续搅动今天的和平秩序?过于执着无法辨明全局是非。
“你做了这么多坏事,又抓了我女儿,究竟想做什么?”奎伦缓缓问道。
“我要做更多更大的事情,自然需要很多资源,很多情报,自然需要相关的秘密。所以需要读脑仪。”阿肯特罗低沉的回答。
“你不是已经得到那仪器了吗?还找我做什么?”
“哥哥,您不用跟我装傻。读脑仪融合了太平皇城三大元老的智慧心血,从设计,完善,到增加了一把锁,都做得天衣无缝。现在仪器在我手上却发现上了锁,无法使用。您是唯一还活着的黑袍元老,只有您能为我解锁,解锁后我才能放了卓医生。”
“什么?你居然拿自己亲侄女来做买卖。”奎伦大声叫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给您考虑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未开锁就除掉卓医生。”阿肯特罗边扭头走回黑暗角落边说道:“您的宠物莱茵耶克尔鲎别召唤进来,这种巨大虫子虽然比陆地上的大象大,但也不是我手下的对手。”
“我先要看到我的女儿!”奎伦冲着背向自己离开的弟弟说:“她没事我才会考虑。”
阿肯特罗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皮皮虾帅哥,带他去看一下卓医生。”
旁边的大块头家伙回答:“遵命!”
顺着洞穴中昏暗的光和弯弯曲曲的隧道,奎伦被大块头带到了一个较宽敞,充满空气的石室。里面有两间牢房,石室顶上滴着水,潮湿使铁质的牢笼发黑且布满锈斑。一间牢房里关着卓医生和琪琪,两人都不具备多大的杀伤力。另一间牢房里,关着灵姬,亚伦和阿康队长。
“小卓!”奎伦在昏暗中认出女儿。
“爸爸,您怎么来了?不是不让您来吗?他们……”小卓医生爬起来惊叫。
“不怪他们,是潜伏在城中的坏人党羽把密信直接送到了我的住所。告诉我来到这儿找你,不准给别人报信,否则就给你收尸。”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卓医生急切地问。
“刚刚才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的亲叔叔阿肯特罗。”
“什么?阿肯叔叔不是战死多年,尸骨无存了吗?”
“不,他没死,而且二度进化了。进化往往纠缠着伤痛,他变了一个人。总想把逝去的灵魂抓出来,背负在自己身上。意图创建新的海族秩序,并坚信那是亡灵对他的期望。”
说话之时,奎伦发现小卓身后坐着的琪琪。一张稚嫩的小脸似乎十分熟悉,他不禁问道:
“小卓,她是谁?”
“她叫琪琪,跟那边关着的几个人一起被困在这里。琪琪较弱,未曾二度进化呢,还在修行途中。”
“哦,叫琪琪。”奎伦唇齿和眼神都有些抖动,似乎曾经相识:“琪琪小姑娘,别害怕,可以站近点让我老人家看看你吗?”
琪琪水汪汪的眼神带着迷惑,从深处走出来。卓医生拉着她的手说:“别害怕,我父亲是好人。”
走到奎伦跟前,细看之后奎伦有一丝表情露出,复杂得让人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伤心。
“琪琪,你转过身去,我看看你身后可以吗?”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琪琪还是照办了。转过身后,奎伦似乎又发现什么一样更加吃惊了。问道:“琪琪,你左后肩的印记天生就有吗?”
“嗯,天生就有,妈妈说是胎记。”琪琪有些难为情。
“不!这不是胎记,是烙印。”奎伦面无表情低声说出。
“什么?您说什么?”琪琪不敢相信:“您怎么知道?”
“哦,对不起。老人我看错也说错话了。”奎伦急忙改口:“哎!我人老了,会犯糊涂,小姑娘别见怪呀。”
“爸爸,瞧您把小姑娘吓得。”卓医生缓了缓气氛。
“哈哈哈……”奎伦歉意地笑着,但眼神深处藏不住莫名的焦虑。
身在不远外,另一间牢中的阿康队长看着元老奎伦的表情,心想这位元老一定也知道一些关于琪琪身世的秘密,只是不便说出。本想叫住元老问一问缘由,但又觉得不合适这么做。牢房这种地方隔墙有耳,有秘密也不能在这儿说。正在思考之时,大块头人鱼打手推门而入:
“奎伦元老,时间差不多得了。我得请你回到你弟弟阿肯特罗那儿去,他要见你。”
奎伦元老眼神显露出更加悲伤的神态,望着自己的女儿被困在牢中无法营救心如刀绞。在即将走出牢门之时,他又冲到女儿面前深情地说:
“女儿,爸想多看你一眼,也许……”老人说话时的声音抖动着:“不管后面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难过。要好好活下去,为了救自己,也拯救其他更多的生命。”
“爸爸!”卓医生看着父亲这般激动,想必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爸爸,不管怎样您也要活着。别硬逞英雄,料想叔叔也不会把你我怎么样的。”
大块头一只手伸过来,硬是把奎伦大员推搡着带走了。奎伦边走边回头望着女儿,是那样依依不舍,一直走到看不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