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先前心中有万般失落,经了这一遭也全数化作了郁闷。
天色已晚,柴房内都是易燃的东西,因此并没有油灯蜡烛。她只能趁着还能看得出屋内轮廓,先用稻草铺了一块地方坐下。
没有吃的,没有水,也没有光,更没有人理她。
展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在心中咒骂着便宜主子的抠门,大晚上把她弄来也就算了,什么也不多说就把她扔进了柴房。难不成是因为她离开了沈天殊,所以便宜主子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想到那个人的狠戾不留情,展玉心中提了口气。
原以为孤身一人身无分文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更倒霉的事情等着她。
天色渐渐地沉了下来,柴房内也渐渐的漆烟下来。展玉心中愁绪万千不愿去想,索性闭着眸子假寐。
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若是她刚穿越过来时候的境遇,就算是环境更差点也能好好睡一觉。可现在她刚铺了草躺下,就觉得干草扎的到处都难受,最后索性又坐了起来。
一闭上眼睛,她就会想起沈天殊。说来也可笑,当初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喜欢他,最多不过是动了些心思罢了,可现在反而满脑子都是他。想亲口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从始至终都只是把自己当做连冰的代替品。
这个念头,已经把她折磨的几欲疯狂。
即使她心里头最清楚答案,便宜主子之所以能把她安插在沈天殊身边,不就是因为这张脸吗?可是却还是想亲口听沈天殊说,是不是真的从没把她放在心里过。
简直就是在上赶着自取其辱。这是展玉对自己的评价。
晃了晃脑袋,不去想今天沈天殊和连冰,也不去想便宜主子把她抓过来干什么……放空了意识,展玉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一片寂静中,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就显得分外明显,展玉蓦然抬头看向门口,直到一声清脆的声响,锁被打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
红衣鲜艳的红娘手中端着一盏油灯,另一手提着红木食盒进了门。
将食盒与油灯都放在展玉面前,她回身关上了柴房的门,再看向展玉时,对方已经自顾自打开了食盒。
食盒并不大,里边装着一碟玉梨酥,一碟桂花糕。
“别的不好带,再者天冷,带过来也凉了。”红娘解释道:“你多少垫垫肚子,今日有些晚,明日你应该就能回去了。”
展玉正是饥肠辘辘之时,捏了一块桂花糕就往嘴里塞,刚咬了一口便听到了红娘的后半句话。将嘴里的半块桂花糕咽下去,她看向红娘:“回去?回哪?”
她这个一无所有的烟户,还能回哪去?
红娘将油灯往一旁挪了挪,远离地上铺的稻草,解释道:“自然是回沈天殊那里。玉儿,今日发生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同时你也应当看清楚,你接近沈天殊是为了任务,沈天殊留下你也是因为你的容貌。”
言下之意,便是劝展玉想开一点,不该为此事伤心,更不该为此乱了分寸,任性地离开沈天殊,将主子派给她的任务都抛到了脑后去。
展玉将手中剩下的半块桂花糕吃下,却觉得索然无味了。
一举一动被人监视的感觉很不好,当初在廉郡王府她觉得监视的人似乎离开了,之后便把这件事忘了。现在才明白,原来来淮南之后,她所做的一切依然在那个便宜主子的掌控之中。
不过是刚和沈天殊闹了别扭离开,就被抓到这里进行再教育了。
“主子让我接近沈天殊,究竟是想干什么?”她又拿起了一块精致的玉梨酥,借着油灯的光线还能够看得出来上面的花纹,却只是看着,并没有品尝的。
“这便是我今日来的原因。玉儿,主子有了新命令,下一步,你要做的事设法嫁给沈天殊,然后伺机……杀了他。”
寂静的深夜,红娘的声音并不大,听在展玉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她身子一动,手指间的玉梨酥便滚落到了地上,她看都没看一眼,一双眼紧紧地看着红娘:“嫁给他,然后——让我杀了他?”
她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红娘点了点头:“完成这个任务之后,我会尽量在主子那里替你求到解药,让你能够脱离这些事情。”她说的解药,自然是能完全解了她体内毒素,而不是继续压制。
让人心动的条件,可惜此时却无法打动已经呆滞了的展玉
杀人。这件事本身就让她惊骇,更遑论让她杀的那个人是沈天殊,是她下定决心绝不做有害于他的事情的沈天殊。
“我不能。”她摇头,眼中还带着慌乱:“这件事我做不到。”
“玉儿,不是你做到做不到,而是你必须做到。主子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他的命令从来没有人能够违抗,你我都不行。为今之计,你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红娘正色道。
展玉继续摇着头,根本不敢去看红娘:“红娘姐姐,这个任务我真的做不到,你让主子另择别人吧!我没有那个胆量,更没有那个本事,在沈天殊面前,恐怕我还没生出来杀他的想法,他就先把我杀了。”
她竭力地想要说服红娘:“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和沈天殊决裂了,姐姐你既然知道今天的事情,那就应该知道我走之后,沈天殊根本没有派人找我。说不定他早就厌烦了我,正高兴着我终于知趣走了,我已经不可能回到他身边了。”
“你一直以来不是想要得到解药,然后脱离主子的掌控吗?玉儿,这件事就是个机会,你想好了,生死都在一念之间!”红娘得到任务内容的时候,就知道展玉不会轻易地应下来,毕竟展玉和她不一样。
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血,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并没有太多的区别。而展玉,她还小,如果不是这张脸,她原本永远都不会和这些事情牵扯上。
脱离主子的掌控吗?展玉沉默了。
她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回到自己的那个世界,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一道雷把她劈了过来,下一道雷却没未必能把她劈回去。
不能回家,那么她就希望能够脱离现在的现状,解了所中的毒,不需要再听命于人。然后,她一个人好好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活下去。
红娘说的没有错,这是她的机会,却是她注定抓不住的机会。
她垂头盯着滚在稻草里的那一块玉梨酥:“红娘姐姐,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对我很好,真的还好……可惜,我却只是一个替身。”
“他对我好,仅仅是因为我和他心爱的人长得很像。”
展玉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却已经再明显不过。她知道,红娘懂。
“你对沈天殊动了心。”红娘没有想到,她一直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成了真。她比展玉大,历经的事情更多,从展玉前些日子想要对沈天殊坦白的时候,她就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那时候展玉自己尚且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她当然不会去刻意点明。
只希望小丫头能够开窍的晚一点,再晚一点。不要付出感情,就不会受到伤害。
红娘目光复杂地看着展玉,怜悯又心疼:“你已经知道了,沈天殊爱的人是连冰。”她希望展玉能够清醒过来。
她们这样的人,与沈天殊不啻于云泥之别,几分深情便是几分伤害。她自己已经深陷其中,不希望展玉再栽这个跟头。
她想起了自己一直追随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那个人从来没有正视过她一眼。没有希望却又不能放弃,换来的就是日复一日的绝望。
“展玉。”她认真地叫了展玉的名字,待对方抬起头时,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他喜欢的人不是你,你又何必为了他赔上性命?”
展玉摇了摇头:“就算主子让我杀的人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也无法肯定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手,更何况是他。”
“红娘姐姐,他不喜欢我,不应该是我伤害他的理由。”柴房简陋,展玉抱膝蹲坐在干草上,双手扣在膝盖处,手心还揪着一根干草。
油灯昏黄,她垂眉敛目,看不清眉眼,亦看不清表情。
红娘原本立在她对面,此刻也坐在了草上,红衣在昏黄的光下有些失色。她叹息一声:“你与他相识时日并不久,动心也只不过是些许,他又怎么值得你为他赔上性命?更何况,他分明就是一点都不在乎你。”
与红娘相识的是展玉,不是沈天殊。所以在红娘看来,展玉为保性命杀了沈天殊,理所应当,合乎情理。
对于杀手而言,任何人都比不上自己的命。
也许对于红娘来说,有那么一个意外,可她却不愿让沈天殊成为展玉的意外。
展玉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飘忽:“可是他原本就不该死。我和他相处了这些时日,他并不是一个坏人,不该就这么死去。”
就算他喜欢的人不是自己,也不能否认他对自己曾经的好。就算那些都是因为这张脸,可是至少曾经让她这颗灰冷的心感觉到过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