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会上出了刺客,杜家慌,其他五家承包商更慌。
近几年里,长乐酒肆背靠大树,在京都横行霸道。光是压低酒价就算了,还常常驱使市署的宦官骚扰那些没有门路的小酒肆,逼得人家卖店搬家。
像他们这几家还能坚守的,都是往市署塞过银子的。可那市署的宦官们又哪是好相与的?吃银子的胃口是越来越大,到现在他们也快撑不住了。
还好突然冒出个武道会,让他们大捞一笔,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可现在被这刺客一闹,也不知这武道会还能不能办下去。他们缴的承包金又该如何处置?
怀着满腹的担忧,五位老板聚集在张家楼食铺三楼的雅室里,团团围住何掌柜:“您且说说,如今该怎么办?”
“诸位,稍安勿躁。”何掌柜抬手虚按,示意几位听他慢慢道来:“这武道会自然是要办下去的,不过却需要大家一起出点力气。”
有个性子急躁的,一听何掌柜的话,立刻拍着桌子站起来:“当初我们签契约的时候,可没这些说法!我们既然交了钱,你们就该把客人引过来!”
“哎,丘掌柜这话就说岔了。这刺客又不是我们引来的,怎么能算作我们的事情呢?若是按照契约来处置的话,闹出刺客这事属于不可控事件,我家并不用担责任。”
何掌柜刚说到这里,在座几位老板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却不给这些人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可是我家主人最在意的便是‘诚信为本’四个字,这才尽力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挽救。”
“可诸位若是不愿意配合的话,我们杜氏新茶铺虽然有心,但也无力回天,那就只好一拍两散了。”
何掌柜这番话软的硬的都说了,唬得在座几位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纷纷掏出当时签的契约仔细核对,果然在最后找到了何掌柜说的意外条例。
先前那个暴躁的丘老板眼睛一瞪,就要抓住何掌柜,被何掌柜闪身躲开了:“若是想继续办这武道会,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必起内讧呢?”
理智一些的人连忙按住丘老板:“且听何掌柜说一说,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麻烦各位的事其实很简单,说起来,对你们也是一件大好事。”何掌柜笑道:“我家主人打算推出一套兑换券。”
何掌柜将兑换券的用法仔细讲了一遍,和当初杜宝珠与王得宝签的那套契约大致相同,只是把酒价稍微往上抬了一点。
“这怎么行?”有人不答应:“何万年你从前也是做酒生意的,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这酒价压得有多低。若真按你说这价,我们岂不赔掉裤子!”
“这个价钱到底能不能做,各位心里有数,并不用我多说。”何掌柜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耿直的何掌柜了,听了那人的话,一点也不生气,仍旧维持着笑意道:“还请各位想想,这制作兑换券的钱全由我们新茶铺出,可这兑换券将客人引回武道会之后,赚钱的到底是谁?”
“做生意总得讲些良心,咱们同在一条船上,总不能亏全让别人吃,自己光占便宜吧?”
这下,众人都低下了头,不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脸色。
何掌柜见反对的声音小下去,这才仔细解释了如何用兑换券将客人引回来的事情。
“不对啊!”丘老板又嚷起来:“如今我们五家都要搞着个劳什子兑换券,那长乐酒肆怎么不搞?”
“王掌柜早就签了契约,诸位不都瞧见了么?打擂台的师傅每日都在长乐酒肆用那兑换券换酒喝。”
何掌柜好说歹说,总算让这五家签下了契约,等到午宴结束,连忙赶回酒肆。
杜宝珠刚刚把衣裳连同食盒一起交给宋文,出来便看见何掌柜挥着一叠契约朝自己走来:“小娘子,总算办成了!”
杜宝珠看过契约,确认没问题之后,才道:“去找之前做花签的师傅,再做一批新的花签,还是原来的模板,只是上面的酒名店名得改了。”
如今要击垮的酒肆只是长乐酒肆一家,自然要集中火力。至于这五家,既是烟雾弹,也是杜宝珠提前做的防手,以免王得宝倒了之后,这几家里有人想做第二个长乐酒肆。
因此,这五家酒肆签契约的酒名各不相同,价钱也不相同,花签也就不能通用。
王掌柜点头称是,领命而去。
杜宝珠收了食盒,又将匕首留给宋文:“神策军正在挨家挨户搜查,你小心一些。如今也不方便给你别的武器,先拿着这个防身。”
宋文郑重将匕首贴·身藏好,才道:“若是形势不对,你就把我交出去。我还有些手段,不见得会死。”
骗人!他若是有底牌,怎么可能把命交给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小姑娘?杜宝珠猜到他是怕连累了杜家,便笑道:“放心吧,真保不住你的时候,不用你说,我自己就会把你送到田令孜手上!现在么,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这铺子的主人有些身份,料想不会搜到这里来。”
出了酒肆,杜宝珠用钥匙将大门紧紧锁上,才让马夫驾车去长乐酒肆。
王得宝这会儿正在屋子里打转,愁得厉害。
虽然他今天反应及时,在田中尉跟前讨了个好,但没有贵客登门,再加上神策军搜城,酒肆便彻底没了生意。
他一个当掌柜帮人打理铺子的下人,若是铺子赚不到钱,再会讨好主家又有什么用?
这样一想,他的屁·股便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坐不下去。
抬头看见杜宝珠踏进酒肆,眼皮不由一跳:“你怎么来了?”
杜宝珠像是没看见他那难看的脸色,自顾自进门找了张胡凳坐下,笑吟吟道:“我来找王掌柜商量事情呀。”
王得宝忽然警觉起来:“商量什么事?咱们之间的账目都是按契约走的,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当初他公然偷了奶茶的方子放在酒肆里售卖,是仗着背后有靠山,杜宝珠不敢得罪他。
然而在杜宝珠手上吃了几次亏之后,他才知道这娇娇软软的小娘子是个不好惹的。这会儿杜宝珠突然找上门来,他便直觉杜宝珠背后藏着什么阴谋。
杜宝珠却不管他在想什么,只是笑笑:“今日武道会上出了刺客,这虽然不是咱们的过错,但马蚤乱已经起了,武道会也开不成了。长乐酒肆和新茶铺是领头的赞助,总得做点什么吧?”
果然藏着陷阱!王得宝三角眼紧缩,精光粼粼地盯着杜宝珠:“你又想搞什么把戏?”
“瞧您说的,你好我好的事怎么能叫把戏呢?”商场打拼多年,杜宝珠早练就了一身撒谎不眨眼的功夫,一脸真诚地望着王掌柜道:“王掌柜可是在生气武道会招幌的事?”
她也不等王得宝说话,自己就解释下去:“那招幌的事,我也是迫不得已呀。您能来找我,其他老板自然也能来找我,不是?可那冠名的位置就那么两个,给了您一个,我自己留一个,哪还有给其他老板的份?我一个小丫头,阿耶也不是什么有权势的大官,谁都得罪不起,只好想出那么个折中的法子来……”
这一招,杜宝珠是和徐玉绣学的。
不但把自己从这事里摘得干干净净,变成各位老板以势压人,还趁机表表功劳——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替您保下这冠名的位置呀!
王得宝见杜宝珠小脸写满委屈,虽不至于心疼,但也的确打消了一些疑虑。他就说嘛,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就是向天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田中尉作对才是。
“哼,尽是些花言巧语。”然而面上,他依然不露半丝破绽,没好气地哼了哼,才道:“这武道会本就抢了我家酒肆的生意,也就是我这人菩萨心肠,才没和你计较。现在武道会出了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就赶苍蝇似的摆摆手:“你要救便自己救去,别来烦我!”
要不是有契约束缚着,他早就不想做招待武师的那点生意了。那些粗人,长得五大三粗,饭吃不少,酒水却只喝一丁点,赚的钱还不够填窟窿的。这武道会不开正好!
王得宝动作粗俗,蒲扇大的巴掌差点扇在杜宝珠的脸上。鹿鸣见了,挺身而出:“说话就说话,王掌柜怎么动起手来了?”
“哼,我不光动手,我还动扫帚呢!”没钱赚,王得宝一点好脸色都懒得给,当即把杜宝珠和鹿鸣赶出了酒肆。
“小娘子!”鹿鸣低声在杜宝珠耳边道:“可要我教训教训这人?您放心,等天黑了我再动手,保准不让他怀疑到您身上来!”
“不用。”杜宝珠来这里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说服王得宝,此时目的已经达到,便摇了摇头:“回茶铺吧。”
鹿鸣见她走得轻松,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他本以为杜宝珠先前误入平康坊,被登徒子冲·撞受了伤,才躲着不见人。可刚才,杜宝珠和王得宝说话的时候,和往日相比并没有什么异常,仍旧是他看不懂的神秘布置。
那平康坊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鹿鸣直觉秘密就藏在酒肆三楼的雅室里,然而想起杜宝珠和寿王殿下的警告,他一点也生不出探寻究竟的心思。
见杜宝珠已经上了车,便小跑两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