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果然还是小娘子。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就没有能让她心软的。鹿鸣摸了摸鼻尖,抬手拎起那躺在地上耍赖的小胖墩。
还没怎么用力,那小胖墩就哭得更大声了:“哇!阿娘快来啊!有人欺负我,哇!”
不光哭,还蹬着粗壮的小短腿踢鹿鸣。好在鹿鸣力气大反应快,才没让他得逞。
然而,小胖墩的哭声还是把院子的主人招来了:“金宝!”
小胖墩的娘是村长的大儿媳妇,农活干得好,饭吃得也多,因此长得又肥又壮,远远看着就像长了四肢和脑袋的胖葫芦。
然而身形却十分灵·活,杜宝珠刚看到眼前刮过一阵黑风,她就已经抢到鹿鸣面前:“把我儿子还我!”
鹿鸣身手比她更灵·活,没等她指尖碰到小胖墩,就已经退出三步之外,默默等着杜宝珠的指令。
杜宝珠不过是嫌那小胖墩没礼貌又吵得慌,想让鹿鸣把他扔出去。谁能想到,这小胖墩竟然是个马蜂窝,一碰碰出这么大个麻烦。
好笑地朝鹿鸣递了个眼色,鹿鸣便松开小胖墩,默默站到她的身后护着她。
那小胖墩脚尖挨着地,便一溜烟地钻进他娘的怀里,大声哭起来:“阿娘,那小娘皮好坏,做了好吃的给丧门星吃都不给我吃,还要打我!”
“他们打你了?”小胖墩的娘听见最后一句,拔得细细的眉毛立刻飞进头发里,仔细打量着小胖墩:“金宝,他们打你哪儿了?”
打人是小胖墩胡说的,整个院子里只有鹿鸣碰过他,但也没挨他的皮肉,只是拎了他的衣领。
然而,他惦记尝乐手上的肉茄饼,怕不说得严重些,阿娘不帮他出头,便点头道:“打了,打了我的屁·股。”
他娘眼珠一转,顿时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起来:“作孽哦!城里人欺负我们乡下泥腿子了!没天理啊!”
她的哭声抑扬顿挫,一唱三叹,声音又大又悠长,很快便招来一群村民从墙外伸头往里看:“杨家大儿媳妇,出什么事了?”
“哎哟,七爷爷,您老帮帮忙,往茶山上带个话,就说我们老杨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被城里来的娇娘子打了!”
这村子本就不大,左邻右舍都是沾亲带故的。平时也许有些小的摩擦,但外人来了,他们还是十分团结地站在一起。杨家大儿媳妇话音刚落,他们就将小院团团为主,大有不给个说法,就不让杜宝珠一行人离开的架势。
屋里的崔氏听到动静,担心杜宝珠吃亏,赶紧差人把旁边院子里休息的镖师叫了过来。
眨眼的功夫,小小的院落就被两派人马占得满满当当的。
杜宝珠这边是十来个吃行家饭的正经镖师练家子,小胖墩那头则是几十个精壮的庄稼汉子。虽然两边顾忌着情况,没拿家伙事,但真要打起来,只怕动静不小。
双方人员站定,带信的人也把村长找了回来。
那村长六十来岁的模样,又黑又瘦,额头上的皱纹能把蚊子夹死,一看就是个经常下地的老把式。
他进门看见这阵仗,眼皮抖了抖,转头问大媳妇:“金宝被人打了?”
“被打了。”杨大儿媳妇见到公爹,也不坐在地上哭了。一骨碌爬起身,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道:“咱家金宝是三代单传的金苗苗,平日里您都舍不得说两句重话,今天却被几个外来的人打了。这事可不能这么算了。”
杨家大儿子是个只会使力气的粗汉,一听自家儿子被人打了,气得脸膛紫红,捞起袖子就要动手:“谁敢打我儿子?”
“没人打他。”
先前那群馋嘴小孩儿瞧着情况不对,早就跑了,也没人能作证。杜宝珠便冷飕飕地瞟了那小胖墩一眼:“你自己说,到底有没有人打你?”
“……”小胖墩眼看着院子这一大帮子人,知道事情严重了,却没胆子坦白。干脆眼睛一闭道:“打了,就是那个瘦矮个打的!”
瘦矮个指的正是鹿鸣。
鹿鸣见状将手一摊道:“我连他的油皮都没碰,指证人总得拿出证据来吧?”
小胖墩当然没有证据,但此刻骑虎难下,他便死咬着道:“就是打了,你打了我的屁·股!”
眼看着要变成嘴仗,那不起眼的村长老头清了清嗓子,道:“老大把你媳妇拉住。”
杨家老大最听他爹的话,愣头愣脑地拉住自己媳妇。村长这才弯腰拎起金宝,‘啪·啪’在他屁·股上打了两下。
他是庄稼汉,手上力气不小,这两下拍得又沉又响,连杜宝珠都被他的举动搞得愣了愣。
杨金宝也没想到爷爷会动手打他,愣了一下便‘哇’的哭起来。
不过他知道爷爷的厉害,哭的时候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撒泼,而是扯着嗓子干嚎。
杨家大儿媳妇瞧见,心疼得厉害:“阿耶,您这是做什么?他们打了金宝啊!金宝是咱家单传的金苗苗,该让他们赔钱啊!”
村长瞪了她一眼,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宠孩子,宠得不分青红皂白,金宝迟早被你养歪!”
杨家大儿媳妇被公爹一骂,顿时委屈起来,正要说话辩驳。
村长抢在她前头道:“老大,把你媳妇和孩子带走。”
杨家老大立刻伸手捂住媳妇的嘴,一手一个把人弄走了。
等他们离开,院子里总算安静下来。村长这才朝崔氏拱了拱手道:“某管家不严,让夫人和小娘子看笑话了,惭愧。”
“一场误会罢了。”崔氏软绵绵地应付道。
“诸位都是京城来的贵客,这院子想住多久尽管住。我保证不让村里人来打扰了。”
那村长道了歉,也不多说什么,转身招呼看热闹的村民一起离开。
其中一个高壮的汉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被村长瞪了一眼,才闭上嘴闷头离开。
“还好这村长明事理。”崔氏庆幸地拍了拍胸口,道:“咱们到底是外人,真要打起来,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杜宝珠却没她这样侥幸,低头沉思了片刻,才转头吩咐鹿鸣:“这些村民似乎有些古怪,吃过饭后,咱们先别急着上山,你先去打探打探。”
鹿鸣点头称是。
一旁的尝乐‘啊呀’一声,端起先前放在桌上的肉茄饼道:“那些小娃都跑了,这茄饼给谁吃啊?”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向杜宝珠,眼神里写满了渴望。
她是个馋嘴的丫头,杜府厨娘手艺又好,这么大一盘茄饼馋得她直流口水。
然而杜宝珠的视线落在那茄饼上顿了顿,却没有赏给她,而是吩咐道:“你和鹿鸣一起,去村里找找,把茄饼送给刚才那个小灰孩子。”
尝乐没得到茄饼,顿时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垮了肩膀,不情不愿地将茄饼放回篮子里挎着,朝鹿鸣瞪瞪眼道:“赶紧走吧!”
杜宝珠不理会她的表演,转头对鹿鸣道:“那孩子的姐姐或许是条线索,你想办法见一见。”
鹿鸣很快明白杜宝珠的意思。
那小灰孩子明显不合群,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被其他孩子排斥,总归和其他村民不是一派的,或许能从他姐姐嘴里套点话也不一定。
连忙带着尝乐朝院外走去。
村子另一头的土房子里,村长一行人全都聚在这里。
周围没有外人,先前欲言又止的大汉终于忍不住问道:“村长,他们人少,咱们人多,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蠢货。“村长白了那人一眼,道:“你看不出来么?那十来条汉子都是练家子。真动起手来,你们能打得过几个?”
那汉子仍然不服气:“练家子又如何?我瞧着都是虚把式。咱们这会儿不动手,若是把人放跑了怎么办?”
“要知道,如今没钱的可不止咱们一个村!”
今年新安县大旱,半年的时间里只落了几场雨,穿县而过的河都干了一大半。
搞得山上茶叶长得又苦又老,卖不出价钱。他们村子因为靠着河,情况还好一些,再深一些的村子已经穷得卖儿卖女了。
偏偏杜宝珠一行人这个时候来了,还整箱整箱的搬行李,一看就是极有钱的主。若把这样的肥肉放进别的村,他们还真不见得能抢回来。
那村长老头也知道情况,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狞色,道:“放心吧,他们走不了。今晚我就去水缸里下药,等明天他们生火做饭,你们就带着家伙事把院子围了!”
听到村长的计划,那些庄稼汉子脸色兴奋起来,尤其是刚才说话的壮汉,更是把刀拔·出来擦了又擦。
村长也在笑,杜宝珠一行人住在他家院子里,宝贝藏在那间屋只有他知道。到时候,人死了,他把门一锁,那些宝贝就都是他的了。这些个村夫算什么?
就在他得意自己借刀杀人的伎俩时,余光忽然扫到窗边一抹身影:“谁在那?”
擦刀的汉子反应最快,立刻提着刀追了出去,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也没有,你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这汉子是前几年才回村的村痞,仗着身手不错,对村长一点也不尊重。
村长不由脸色漆黑:“你查清楚了吗?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若是放跑了肥羊,咱们全村都没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