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瘸子的话漏洞百出,可偏偏他占了个‘爹’字,周围看客的心就偏向他了,纷纷指责已经退到角落的春娘:“都说女生外向,可你的心不能这样偏啊。咱们大唐最重视的便是孝道,像你这样的,告去官府少不了二十大板!”
“还有何掌柜,你家茶饮子好喝,咱们都知道。既然这方子是人家祖传的,你也不能吃独食啊,好歹从指头缝里漏些零碎给人家过日子不是?”
新茶铺乍然红火,眼红的人多得是。平时这些人只能躲在家里掰着指头猜新茶铺赚了多少钱,或者踩一踩小人咒骂新茶铺快些垮掉。
好不容易等到看新茶铺笑话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看着是在劝和,可说的话却全都是些酸不溜丢的酸话。
何掌柜从前做酒肆生意时,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虽然跟着杜宝珠学了许多手段,但真的用起来,还是有些捉襟见肘,他反驳几次,都被罗瘸子和看热闹的人嘘回去,就有些沉不住气:“这方子明明是我家主人的主意,你半点证据拿不出来,凭什么说是你的?”
罗瘸子松松垮垮地站着,手指随意指向林娘母女:“做饮子的是我媳妇和我女儿,这证据还不够吗?反倒是你们,没凭没据就把我家饮子方占了,未免缺德心黑了些!”
“说得好!”罗瘸子话音刚落,人群里便传出一道清亮稚嫩的童音。
这声音仿佛山间清泉一般清冽轻灵,众人听在耳里,仿佛天气都凉快了几分,便忍不住四处寻找说话的人。
很快,大家就默契地让开一条道路,露出那说话的小娃。
“小娘子?”何掌柜看清小娃面容,不由大吃一惊。小娘子这是热糊涂了么?怎么替这败坏店铺名声的泼皮叫起好来了?
杜宝珠朝何掌柜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紧接着拾阶而上,站到店铺的门口:“春娘林娘会做饮子又如何,这也证明不了这些方子来自你们罗家。没准,是林娘从谁手上偷来的呢?”
何掌柜更急了,小娘子怎么还把事情扯得更大了啊?万一这时候有人跳出来认领这些方子,茶铺还怎么做生意啊?
然而他虽然着急,但也还记得杜宝珠刚才的眼色,硬把跳到嗓子眼的疑问给咽了回去。
罗瘸子却没他这样能忍,当即傻了眼。
他不过是个乡野村夫,昨晚才被人从村里的私酒铺子拖出来,硬塞了许多话术在脑子里。杜宝珠这番话师傅没教过,他就不会答了:“怎么会是偷的呢……”
杜宝珠不理他,转头看向人群:“这些方子不是新茶铺的,也不是罗家的。诸位可能证明这些方子的主人?”
新茶铺赚得盆满钵满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此刻有机会获得方子,谁不心动?然而这所属的证据却实在难捏造,人群里略微躁动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人出来说话。
杜宝珠便笑道:“这么说来,这些方子便是无主的。既然无主,那就是谁都能学了。”
众人一愣,不知道杜宝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杜宝珠却已经将春娘叫到人前:“把你会的饮子都做一遍,让大伙儿都跟着学一学吧。”
春娘十分信任杜宝珠的见识,听她这么一说,便将已经滑落的袖子重新用绊搭扣住,动手做起奶茶来:“做奶茶,第一步就是……”
王得宝的心腹躲在人群里,急得跳脚:这杜宝珠怎么不按规矩做事?这些饮子方若是真的传开了,长乐酒肆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赶忙朝罗瘸子挤眉弄眼。
罗瘸子会意,朝春娘冲了过去:“住手!这些方子都是我们罗家的!”
然而,刚才还偏向他的看客们这会儿却不帮他了,几个卖饮子的小贩更是抢在茶铺伙计前面把罗瘸子拉住:“哎,老哥消消气。你不是不知道方子么,这会儿有人教,你就赶紧学呗。”
“你们!”罗瘸子彻底懵了,这情形和昨晚师傅讲的彻底不一样,他该怎么办?
就他傻愣的这段时间里,春娘已经将奶茶做好,又开始教别的饮子。周围的人全都伸长脖子努力记忆着制作步骤,无论罗瘸子如何跳脚,都没人搭理他。
王得宝的心腹见了,知道今天算是闹不起来了,只好脚底抹油偷偷溜回长乐酒肆。
“她真把方子全交出去了?”
被代金券的事一闹,长乐酒肆彻底没了生意。王得宝干脆把店门关上,专心等心腹的好消息。
谁知,这消息和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不由从椅子上弹坐起:“这怎么可能?”
他虽然想抢方子,但从没想过以这样的方式抢啊?这饮子方要是烂大街了,他还怎么赚钱?
杜宝珠这一招,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他实在看不懂,却直觉这事不会这么简单:“继续盯着杜宝珠,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杜宝珠这头,几乎将店里卖的好的饮子全教了一遍,那些想占便宜的人各个满意而去,只剩下那罗瘸子孤零零站在店门口:“你们……你们仗势欺人!”
像这种社会垃圾杜宝珠根本懒得搭理,只扫了一眼,便转头看向春娘:“这事是你自己处理,还是我来?”
春娘愧疚地低下头:“奴是杜家的奴才,全凭小娘子做主。”
“你可想好了,”杜宝珠似笑非笑地看着春娘,道:“这人坏了我的生意,若是我出手,可就别想轻松了。”
“奴想好了。”春娘心里很明白,这罗瘸子在一天,她们母女三人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可光凭她们三个,根本没能力解决这个大·麻烦。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狠色,下定决心道:“奴惹下这么大的祸事,只有卖身进府才能偿还,还请小娘子成全。”
一旁的林娘听了,脸色大变,连忙拉住春娘:“春儿,你傻了么?若是签了死契,你还怎么嫁人?”
“阿娘,你看看你嫁的这个人。”春娘指着那神情猥琐的罗瘸子,道:“嫁人算什么好事?我看是祸事还差不多!我这辈子都不嫁人了,小娘子待下人极好,跟着她才是大大的前途!”
说着,就转头看向杜宝珠,诚恳道:“小娘子放心,今日我交出去多少方子,来日我就做多少种独一无二的饮子出来。我是杜家的奴才,做出来的饮子都是杜家的,绝不让您失望!”
忽然得到春娘这么个忠心的手下,对杜宝珠来说倒是个意外之喜。
她原本看中的只是春娘母女两的烹饪天赋,没想到春娘比一部分现代人还看得明白,居然说出‘不嫁人’这种话来。
“记住你今天的志气。”杜宝珠一向欣赏自强的女性,闻言便点了点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新茶铺的掌柜,新茶铺的一切事务由你处置。”
“多谢小娘子成全!”春娘心里一喜,就要回店里拿纸笔,却被杜宝珠叫住。
“你是良人身份,我便不与你签死契了。在我们杜家,并不以出身论亲疏,只要你做得好,自然有相应的奖赏!”
林娘一听女儿不用签死契,便抱着春娘哭起来:“多谢小娘子,小娘子就是活菩萨……”
而那罗瘸子听见女儿宁愿卖身也不认自己这个当爹的,又害怕杜宝珠的气势,又气春娘不孝,跳着脚骂街。
杜宝珠附在鹿鸣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鹿鸣便拍拍胸口保证道:“放心吧,这事我保证做得干干净净!”
说着,就跳下台阶向罗瘸子逼近。
罗瘸子见了,吓得两股战战,一瘸一拐地向后退去:“来人啊!杜家要杀人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早就回家记录新得的方子了,谁会搭理他。他叫了好几声,都没人理会,这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饶命啊,我是被逼的!是……是……”
他当初光是看见天上掉馅饼就昏了头,哪里记得王得宝的心腹到底报没报家门,这会儿两眼一抹黑,才知道自己被人坑了。
还要再辩解,就被鹿鸣一指头捅在腰眼上,彻底失了声。
眼看着鹿鸣拎着罗瘸子三步两步消失在街头,何掌柜这才蹭到杜宝珠身边,忧心忡忡道:“小娘子……如今方子都给了别人,咱们铺子里还卖什么?”
“继续卖新茶啊。”开铺子的门槛本就不在配方上,杜宝珠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天将方子交出去,一来是拆了王得宝的阴谋,二来就是顺水推舟让百姓将这些新茶彻底传播开。
“他们就算学会了又如何?茶饮子不过是个消遣的饮食,每回只用一点配料,买却要买一大包,远不如在店里买现成的划算,他们总会回来的。”
“对了,”杜宝珠忽然想起正事来:“今日那些童谣,传开了么?”
“都按您说的传开了,现在京城应该都知道了长乐酒肆的事情。”
杜宝珠笑着招呼店里小伙计拎出铜锣:“那你们可以去京兆府击鼓鸣冤了。”
“掌柜的!”
王得宝的心腹一直守在新茶铺门外,一看见何万年带着几个伙计敲锣打鼓往京兆府方向走,就赶紧回来报信:“他们要去告官了!”
“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大呼小叫的?”王得宝闻言咂了咂舌:“让他们告去吧,不摔一回大跟头,他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心腹见过杜宝珠如何应对罗瘸子之后,就觉得杜家小娘子只怕不会这么轻易摔跟头。然而王得宝信心满满,他哪里敢说这么丧气的话,赶紧捏住嘴巴,悄悄退了下去。
可事情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穿着青灰色衙役服饰的人就找上门来:“王掌柜,杜家小娘子递了您的状纸,京兆尹请您去衙门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