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熊熊燃起的飞灰,我心里默念,夷光,愿来世的你不再拥有绝世荣光,只做个平凡无华的女子,跟你的夫婿过着寡淡无味的日子,携手白头,无惊无险。”
“火光渐渐小了下去,那个夷光心心念念的范郎终于舍得出场。他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沁出的血迹染红了大半个胸膛。他说他遇袭初醒,却再也见不到最爱的夷光。”
“我满眼鄙夷,哼!你岂止是迟了一步?若不是你一步步紧推猛促,她又怎可能落得如今的模样?!你怎么不去死!”
“那个无耻的负心人,他却不肯随着夷光赴死,他说,他余生都要赎罪,他要救济万民,只为不负夷光。”
“我嗤之以鼻,我不是夷光,没有心怀天下的豁达,没有怜悯众生的仁慈。熙熙万民,与我何干?”
“我若是夷光,我只想守着我的良人,溪涧綄纱,暮色垂钓。如此,就好。可我终究不是她,她也终究不是我。”
“我守着夷光的骨灰终老在苎罗山,那是我们的家乡,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
“跟我们一起的,还有夷光赠予我的那枚同心锁,一直被我收在离我心房最近的地方。”
“它还带着夷光的体温,闭上眼,我总觉得我俩还停留在离乡前夕的那个夜晚,嬉戏打闹,无忧无虑。”
锁妖说到这叹了口气,它这口气叹得太过悠长,彷佛从二千多年前的吴越跨过来,沉重,忧伤。
闻晓晓完全没想到眼前的锁妖竟然会是传说里效颦的东施,都说东施貌丑,现在看它长手长脚的粗糙模样,真的完全就是个男人的长相。
“然后呢?”见锁妖半天不开口,闻晓晓小心翼翼的问,“然后你就跻身在这枚锁内?可是,这也不是你害人的理由啊!”
锁妖长腿一跃,轻松从护栏上跳下来,它情绪明显不稳定,几乎抓狂的吼道,“都说了不是我害的,你怎么就不相信呢!啊!啊!啊!”
闻晓晓被它魔音穿脑的一吼,暗暗庆幸旁人并不能听到这悚然的声音。“好吧好吧,你继续讲。”
锁妖凛然地怒视了闻晓晓一眼,思绪从二千多年前被拉了回来,说话也不再文绉绉的,变得容易理解很多。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反正我醒来的时候,就被锁在这棵连理树下。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幸运的是,并没有谁能看见我。”
“用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我终于适应了现代人的生活。他们完全不像我们那个时代,晨起而作,日落而息。在这里,他们常常通宵达旦的不眠不休,扭着怪异的舞蹈,脸上抹着厚厚的油彩。”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真的。我想我的夷光,很想,很想。可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我才知道,绝望到极致的灵魂,很多都会迷失在窄短的奈何桥上,它们找不到投生的路,不愿也不想,再经历那无助的彷徨。”
“我不清楚为什么我不能往生,或许,因为我太过丑陋,连鬼差都嫌弃,懒得拘我去幽冥吧。”
“在这里待得久了,我见到好多卿卿我我的情侣,他们沐浴在海风里,虔诚的对着连理树许愿,发誓连枝共冢,至死靡它。”
“每每看到这些,我都嗤之以鼻。哼,他们懂得什么是至死不渝?就凭几夜的缠绵悱恻?就凭轻易说出口的我爱你?”
“我见多了这些脆弱的爱,呸!他们这哪里称得上是爱情!前一夜,他们还搂抱着宣誓要爱到天荒地老。下一刻,他们就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至死方休。”
“也有少见的言行如一的,他们初来时一脸青春年少,再来时已是鹤发鸡皮的白发老人。只有在那时,他们历经几十年不变的相濡以沫,才让我信服他们之间是真正的爱情。”
“渐渐的,我觉得我有了责任感。我的魂魄寄居在同心锁内,他们又愿意让我来见证他们的爱情。我想,我是应该做些什么的。”
“这些年,再有来我这里许诺共渡一生的情侣,我都会趁着夜深人静,去探查他们是否和谐恩爱。”
“当然,我可没有听墙角。我正大光明的坐在他们卧室的椅子上,看他们私下里如何恩爱缠绵,反正他们也根本见不到我。”
“黑暗的夜晚总会滋生出许多罪恶,我看到许多鞭打蜡刑,年弱的小姑娘或者健壮的小伙面色潮红的发出难以忍受的低吟。”
“原来不管过了多少年,人们潜在的兽性都不会发生太多改变。看到隐隐低泣的他们,我总会想到我的夷光。曾几何时,我柔弱善良的夷光,也曾夜夜是这般模样。”
“每当这时,我总会忍不住出手,要么挥手扇飞情绪高亢的施刑人,要么抬脚踹断他们纠缠的大/床。他们虽然都惊恐到尖叫,却从不敢声张。哼,他们怕自己的恶趣味被戳穿,怎么敢在人前多说一句!”
锁妖说到这,停下来喘口气。好久好久,它都没有碰到可以跟它说话的人了,现在它的肚子里有一堆的话要倾诉,需要好好理理思路。
闻晓晓也听的面红耳热,虽然她在夫妻欢好这方面没有经验,可小黄片也偷偷捂眼看了不少,自然听出来锁妖破坏了人家小两口sm。
怎么说呢,只能说这个锁妖简直是变/态,哪有坐在人家房间看人家演活chun/宫的!
那些被它任性打断的恋人们,会不会被吓得从此不举呢?真是罪过啊罪过!
可锁妖明显不这么想,它稍顿了一会儿,就又开启了话唠模式。
“对了,你说,我有没有害死那个男孩?呵呵,我对害人完全不敢兴趣。”
“虽然我有点蠢笨,夷光以前总是这么说我。可我并不觉得害人能改变我什么,我还是寄居在同心锁内的一缕孤魂,上不得天,入不得地,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闻晓晓自然不相信它的说辞,“可是,我明明看到你抓了那个男孩的魂魄!”
锁妖激动地跳脚大吼,“都说了我对他们没兴趣!我也没有害他!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可你抓了他的魂魄,我亲眼看到的。”闻晓晓眉眼不动的第三次重复着看到的事实。
“都说了,我只是助他往生,送他去轮回,你怎么就是不信!”
锁妖仰天长吁,挥舞着双手朝闻晓晓袭来。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它的手狰狞可怖,怪异丑陋,上面满布着陈旧的斑斑绿锈。
“我敬你同为女子,绝不滥用妖力!”锁妖身形高大,轻松就揪住了闻晓晓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留起来,“咱们痛快的打一架吧!从来没有人能看到我,我太寂寞了!”
说完,锁妖就将闻晓晓往地上一摔,挥拳又至。
闻晓晓借着惯性在地上翻滚,根本来不及起身,只能低头避过锁妖那脏兮兮的拳头。
她右手摸出白色符纸,飞快贴到锁妖的臂膀处。
白色的符纸在海风的吹拂中欢快地舞动,却怎么都刮不下来。
锁妖的动作因为这道符完全凝滞,保持着揍人的姿势,弯腰定格在甲板上。
闻晓晓这才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下手上的浮灰,晃着脑袋教训锁妖,“可惜我最擅长的就是符纸咒术这些呢,打架什么的,太不淑女啦!”
锁妖虽然被定住了,嘴巴却还是能开口说话的。它不爽的鄙视,“你太奸诈了,重来!”
“啧啧啧,重来?你已经是手下败将了!”闻晓晓突然有些同情锁妖,脑袋笨成这样,二千多年前的间谍生涯,它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不服!你使诈!说好了要近身肉搏的!不准用咒术!你赢了也不光彩!”
闻晓晓听了这话,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哎呀,赢了就是赢了,什么光彩不光彩的!再说,谁看见了!”
锁妖语塞,又不肯就这么被定住,语气变得低柔起来,“要不这样,我把那个男孩的魂魄放出来,你放了我,好不好?”
“你不说送他去轮回了么?这会又改口了?”闻晓晓明显不信,她总觉得锁妖的脑子被门挤过,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锁妖见她不信,就差举手立誓以证清白,可惜它被定住了身形,根本就动不了,“没错,我是要送他去投胎的。可是,这不还没去呢嘛。”
“等等,你告诉我,那个男孩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女朋友明明说他是游泳教练的,不可能莫名被淹死在海里啊。”
锁妖眼神闪烁了下,干脆兜了个爽利,“唉,其实也没什么。那天,我见他跟他女朋友恩爱后,就转身离开了,心里还有点庆幸,因为他那么温柔的爱她,肯定感情是很不错的。”
“然后呢?”闻晓晓真是服了,这个锁妖,做什么不好,偏偏爱偷/窥人家恩爱,就不怕长针眼么!
“然后,我回来没多久,那男的就从房间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个手机,是吧,那个方形会说话会闪光的东西,你们是叫它手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