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张有事生非
顾陵歌和远行客沉默了一路,偶尔马夫陪着聊几嘴乡野趣事,还算融洽的到了江南。顾陵歌站在城门口和马夫分别,结了银钱说了珍重。马夫乐呵呵的看着主动拿行李的远行客,对顾陵歌挤眉弄眼:“姑娘,虽然这世道昌平,但是这有情的男儿可是千载难逢啊,给他一个机会,对大家都好不是?”
顾陵歌反应了一下,啼笑皆非,看一眼远行客,对马夫道:“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我与这公子只是旧相识罢了,可当不得这缘分。”马夫却是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收了钱小呵呵的驾马离去。
抬头,“嘉兴”两个字端端正正的刻在城墙上。顾陵歌吸吸鼻子,感觉到空气里潮湿的水分,笑了笑,回头看了看远行客,走进城去。用的仍旧是那两个假名字,只是人变了,对顾陵歌来说,都没差。
进了城,两人先去找客栈。远行客是哪里都不挑,顾陵歌却鲜少的执着着要找能看海的那种。远行客从来没看到过这般不稳重的顾陵歌,一时好奇心起,也就随她去了。顾陵歌问了好几家客栈,最后选定一家就在码头边上的,人来人往。
两人收拾好东西下楼来,顾陵歌让小二摆上些吃食,看着外面的街道,目光灼灼。现在还没过午,店里的人不是很多,但店小二和老板交流的话她很难听懂,想来该是这边的方言。但是交流方面,大家用的都是官话,倒也不存在听不听得懂的问题。
远行客坐在她对面,看她神色悠然,嘴里还若有似无的哼着歌,心知她心情不错,便也坐下来,自顾自的薅了一块糕点送进嘴里,皱眉回味了一下,觉得有点腻,便又放下手。
“我早上接到消息,我母亲的姐姐死了。”顾陵歌自己切断了和京城的联系,但她什么时候想知道简直是易如反掌。昭太妃昨晚自缢,晨间她知道消息,本来还能更早些,只是她昨晚歇得早,对方一直等到她醒过来才说。
“昭太妃么?节哀。”远行客思索了一下,反应过来,轻声道。顾陵歌倒也不好气,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人嘛,终究逃不过一死。”这句话也是大实话,却哽得顾陵歌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啊,你说你跟着我这么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的人有什么好?”顾陵歌笑道,呷了一口花茶,目光飘远,“万一哪天我死了,说不定官府还得请你去吃牢饭,你说划不划的来?”顾陵歌这么开着玩笑,远行客耳朵动了动,一言不发。
“你打算就一直在这儿了吗?或者还想要去别的地方?”远行客现在担心的是这个。顾陵歌离开皇城,也毫无拘束,她身上带的,或者自己有的,已经能够让自己下半生无虞。只是她到底打算飘零至死还是定居终老,还是要看她自己。
“我暂时没有想去的地方了。”顾陵歌最大的愿望就是脱离京城,脱离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理不清楚的事,她想到江南来,看看草长莺飞,看看杨花蒲柳,看看烟花三月,看看长江奔流。她想知道皇宫和琉璃以外的世界,她想看到勾心斗角以外的人生。
“但我也不会一直留在这,可能哪时候想起来便也就走了。”顾陵歌四处看看,恨不得把窗棂上雕得什么花都看个一清二楚,实在是好奇心盛。一点没注意远行客从包里拿了一个令牌一样的东西出来。
等她注意到,那令牌已经拍在了她头上。她嗷一声叫出来,看着对方,不知道他是在发什么神经。远行客看她气鼓鼓的样子,没绷住笑出了声音。顾陵歌嗔他一眼,看他实在开心便也没说什么,只是从他手里抽走令牌,看了看发现是自己家的。
“没事你拿这玩意出来干什么,丢人现眼?”顾陵歌现在可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东西。她身上带着的是金羽令,而远行客拿出来的是分舵的普通令牌。这玩意平常倒是没什么,但现在琉璃庄已经拆了,还拿出这玩意来就是消遣。说严重点,就是谋反分子。
“对长陵有点信心嘛,哪里就丢人现眼那么严重了。”远行客好不容易止了笑,看着顾陵歌,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仔细看看,这是你家的东西吗?”
顾陵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终于在根部摸到了一个凹陷,对着光看,是个莫名其妙的菱形。“诶,你这就过分了啊,怎么能拿琉璃庄作掩护画自己的旗子呢?真的是没心没肺。”顾陵歌虽然是在呛声,但表情让人一点也信不起来,明明就是打趣。
“不要说的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好吗,大小姐。如果你不同意我哪敢扯老虎皮子做大旗?不要倒打一耙,这样损阴德的。”远行客也是个口无遮拦的,不过顾陵歌倒不怎么在意,两人之间气氛还是和谐。
“说说看,你拿这玩意是想说明个什么?”顾陵歌看着盘子里已经快没有了的糕点,伸手把剩下的刨到自己盘子里,拿了袖子里的匕首轻轻的戳着玩。她看着远行客,脑子比啥时候都要清楚。
“我要走了,给你留点遗产,免得你说我对你不好,然后满江湖追着我跑。”远行客也笑起来,顾陵歌摸了摸头,心里反思了一下自己到底是有多么穷凶极恶。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并没有剥削过他,就很不满意的和他对视。“你不要银桦鞭了么?当时我说有的时候,你可是宝贝得跟稀世珍宝一样,现在还没拿到就不要了?”
顾陵歌在路上断断续续的想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觉得他的目的就是银桦鞭。好久以前,穆贰带着它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从哪得了风声,追着她缠了好几天,还威胁她要互相交易,被堵回去的时候还很不开心。
虽然说他不至于跟这么个小东西置气,但她现在身上只有这个东西能吸引他了。她出走京城的时候,穆贰为了让她有东西防身,特意把它取出来交给自己,远行客应该是知道了这消息,才过来的。
“你说你,就不能把人往好了想么,一天到晚都这么阴暗,会没人喜欢的。”远行客咂咂嘴,看着顾陵歌的眼神有些嫌弃。他是真的想帮一把这个女孩子,狗咬吕洞宾不说,还挖心挖肺的猜测自己是不是目的不纯。
“你早上是不是没漱口?怎么说话这么臭?”顾陵歌给他呛回去,这人说话就跟踩坑似的,一踩一个准,跟踩的不是自己不会痛一样。她虽然不介意,但听着就是不顺耳。什么叫没人喜欢,她什么时候需要别人喜欢了?
“总之,我家库房出了点事,我要回去处理下,你自己在这边要注意安全。”远行客看着她的眼睛,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偏偏让顾陵歌打了个寒颤,看的他有些不耐烦,“我会尽量赶回来,如果可以,你等我回来再走吧,我陪你去看你想看的东西。”
“不用不用。”顾陵歌听他说完,连连摆手,,这一个人的潇洒日子才刚刚开始,她可不想再来个人看着自己。“你去忙你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哪就那么脆弱了。”顾陵歌看对方坚持的样子,恨不得马上跟他打一架以证明自己还是那个人见人怕的风鬼琉璃。
而远行客沉思了好一会,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准备跟她摊牌。顾陵歌老是以为自己日子还长,还年轻,啥都可以干,啥都可以想,但实际上,“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啊,傻姑娘。”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很难过,是那种整颗心都被揪在一起但挣不脱逃不掉的那种难过。她明明才二十岁,如何让她接受自己就快死了这个事实啊,这样对她,真的太过残忍了。
“你本身体质虚寒,加上之前的毒素未清,倒行逆施,破釜沉舟之后又没有好好修养,加上多年痼疾,你已经……”他觉得自己有些说不下去,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都希望她死。
“我快死啦,我知道。”顾陵歌看他表情严肃,也收了笑闹的样子,双目有神,威严非常。她都知道,但有什么用呢,“我既然去日无多,自然也就不会穷困一隅,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明白我的。”
看着她突然落寞的神情,远行客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还没说什么,顾陵歌就跟想通了一样又豁达起来,平静的背后是她做为琉璃庄主和风鬼琉璃最后的骄傲和矜持。
“我明白你啊,咱俩同盟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个小丫头片子?”远行客倾身过去,在顾陵歌脑门上弹了一记,顾陵歌没躲,让他心情又好了一点,“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晃悠,叫你来见我一面比让你作诗都难。”作诗和见人,这两个恰好是顾陵歌最不喜欢的两件事。
“行吧,我也不管那么多了,你要有事就在河边漂个灯,我会在这里安排人接应,到时候你也好做事。”远行客的耳目虽然不多,但要分给顾陵歌还是够的。她现在的功夫,不说他怀疑,便是她自己,应该也是不自信的。这要是万一遇到个什么事情,她可能应付不过来。
“到时候再说吧。”顾陵歌也懒得拒绝了,反正怎么说他都会坚持,便也随他去。人们的关心一部分是真实有帮助的,而另一部分,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她明白远行客的原因,但自己并不需要。
两个人再东拉西扯了些鸡毛小事,远行客便也告辞了。顾陵歌走出客栈,街市上的喧闹让她很有兴趣。
京城,慕云阁。
云澜看着被领进来的顾淮,手上握着的金线扑簌簌掉了一地。她整个人都在抖,只有脸上是平静的。她连话都说不出来,看着顾淮,心里疯狂想逃。她努力压抑住自己不大叫出声,但心里的恐惧和恶心累积的越来越多。
而就在这个时候,云繁进来了。她早上起来刚进账房,第一笔账还没算完,算珠就裂了一个,眼皮一直在跳,左边跳完了跳右边,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就听到有人通报说新客商来了。她赶忙过来,发现果然是那个人。
“你来干什么?”云繁不动声色的把云澜护在身后,轻轻把她往后推了推,一双凤眸冒着杀气,“这里不欢迎你。”她露出防备的态势,拱起背,仿佛下一刻就要进攻。
“说的跟你们曾经欢迎过我一样。”顾淮也不甚在意,装模作样拂了拂圈椅上的灰尘,然后悠哉悠哉的坐下来,看着这俩姐妹,内心平静,面色温和。“你们怕不是忘了,这么多年是谁把你们抚养长大的了?怎么,现在自己干出点成绩了就想把我踹了吗?”
“成绩倒是不敢当,至少不用靠着你过日子了。”云繁让人来收了金线,坐在首位看着顾淮。她身体放松下来,但眼神里的戒备却是一点没少。侍女收了线出去,然后门口悄悄的多了几个守卫。
“果然是有底气了,以前可没见你敢这么跟我说话。”顾淮有些酸溜溜的说道。他当年在的时候还没有慕云阁,也没有武馆,云湖堂倒是有,但现在里面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慕云阁现在的成就是显而易见,他当年带回来的孩子们也是一个个都有了出息,偏偏自己现在成了这么个落魄模样。
“你要是羡慕,我收留你几天也不是不行。”云繁羞辱她道。她自然是故意的,她也控制不住,她一见了顾淮就来气,是不可能和他好好说话的。她刚刚已经叫人通知了穆家风家,应该很快就能三堂会审了。
“我还不缺住处。”顾淮扯了扯衣袖,看着云繁,眼神如炬。他今日来的理由可是冠冕堂皇,再者说了,他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不知道我前几日送来的珍珠可入得了你们的眼?若是有不合格的,你们大可提出来,也让我回去照顾下我另外的那批货。”
“上一批货没有问题,只是我们不收散货,这次就算了,以后不用送货来。”云繁一句话堵死了顾淮想说的,顺便还嘲讽了他没有正职,是个来历不明的。顾淮也不恼,就直勾勾的看着她们,他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也随他们去。他没有要打一架的计划,于是看她们想怎么着。
没过一会,穆壹带着穆贰过来了,两人大大咧咧的坐在侧首,看着顾淮,眼里都是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