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夜市有鱼
“真该让小时候的你们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我辛苦把你们养大,却全都是白眼狼。”顾淮悠悠的转着手上的碧玉扳指,修长的指节敲在实木方桌边上,沉闷的声音让整个厅里的气氛再次剑拔弩张起来。
穆贰毕竟年轻气盛,张口就给他呛了回去:“你养的我们?你除了第一年给了我们点吃的,你做了什么?利用我们那么多年你还有道理了?你好意思说是你养的,要不是你,我那些兄弟姐妹至于早死吗?要不是你,庄主至于身心俱疲不知所踪吗?要不是你,琉璃庄至于被烧得连根木头都找不齐全吗?”
“你养我们?那你自己好好看看我们啊,哪一个身上没有你鞭打的痕迹,哪一个不讨厌你?还真的有脸说,哼。”穆贰猛地灌了一口茶,冰冷的茶水一点没让他息怒,清醒了一点反而更想骂人。
“你这破脾气多少年了我都没纠回来,是我的错。”顾淮还是宛如慈父一样看着他们,声音温和,好像什么错都是自己的一样。要是不明内情的人进来,还以为是什么多年不见的父子相认大场面。穆贰可一点没让他占便宜,低头往旁边啐了一口,跟沾到了什么忌讳东西一样。
“你若是没什么事就走吧,我们不欢迎你,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大家互不干涉。”到底,还是有情分在。穆贰噼里啪啦说的一大堆话里有一句是对的,如果不是当年顾淮给了他们一口饭吃,他们的死活只是早晚的问题。现在他们还能在这,多多少少还是靠了顾淮。
“我只想知道你们口中的庄主去了哪里,别的我既往不咎,我也不想耽误你们的时间,还是希望你们配合。”顾淮一门心思认定了顾陵歌是造成他所有悲剧的源头,现在满心都是对她复仇,这些人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些小喽罗,他还不至于跟他们闹腾。
“刚刚已经说了‘不知所踪’,穆贰的声音不小,相信你是听到的。”云繁皱起眉,已然是觉得无理取闹了。风伊洛之前也说过,顾淮现在的目标是顾陵歌,但问题也出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人知道顾陵歌在哪,怎么跟他说?更别提他们一点也不会跟他说这个。
这就导致顾淮跟狗皮膏药一样,冥顽不灵,还扯都扯不掉。
“你们可以猜一猜,万一就猜对了呢?”顾淮一点也不担心从他们嘴里撬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从来没指望过这群人会乖乖告诉他。但凡事总归有出路,只要知道了一点消息,那剩下的就都好办。
“你这就好笑了,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哪来的万一。”云澜快要被他气笑。这里站自己这边的人有四个,顾淮只有一个,这样一对比,瞬间就有了底气,说话的声音也大起来。“且不说别的,你要的东西主子已经帮你完成了,她想干什么已经和你没关系了,你凭什么知道她在哪。”
“凭她是我养大的女儿。”顾淮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恨不得吐他一脸唾沫。外面袅袅娜娜的走进来一个人,走近了才看到是风伊洛。她让伊墨站在外面,好像是有别的事要说,只不过突然撞上了这个不要脸的。
“你要是敢再说一遍,我让人把你舌头割了喂狗吃。”风伊洛手里捏着银针,走到最高的位置坐下来,看着顾淮恨不得给他悬丝一根针去锁喉。上一次她就吃了这个衣冠禽兽的暗亏,这次她东西也没带够,这银针都是临走的时候突然想到揣怀里的。
“不管你怎么否认,她始终是我和瑶瑶的孩子。”顾淮情意满满,眼睛里都是期待,好像自己这么久过去洗心革面了一样。但他这副伪善的面孔让在座所有人都是满满的恶寒。他们从来没听过顾淮这么温柔的提及顾陵歌,也就一直以为这个人是疯子。
“你爱佩瑶我们都知道,但是你没有一天爱过陵歌,连一刻都没有,你怎么有胆子说她是你女儿啊,佩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风伊洛当着他的面翻个白眼,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嫌弃。道貌岸然的疯子她见得多,但当这个人自己如此了解便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我没有资格提瑶瑶,同样的,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有。”顾淮听到佩瑶的名字才终于脑子清醒了一点,一瞬间眼睛里充盈着怀念和细致入微的深情,但下一秒,他嗤笑一声,又变回了那个令人起一身起皮疙瘩的疯子。
“那你滚啊,又不是谁请你来的。”云澜始终还是小孩子心性,看不得顾淮这假惺惺的丑恶嘴脸,逐客令下得飞快。她年轻气盛,下颌微抬,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顾淮纹丝不动的坐在原地,悠悠的和他们对峙好一会,最后还是站起来了。他理理宽大的袖口,手下平滑暗隐的花纹让他心里更加平静。他身上所有的衣服花纹都是仿照着佩瑶喜欢的缠枝莲暗纹来勾的,穿在身上就好像那个人还在自己怀里,整个人都温暖了几分。
“你们最好祈祷我早日找到那个逆子。”他转身,大摇大摆的走到门口又突然回过头来,温润一笑,让人恶心,“半月之内我要是找不到她,我就从你们身上一点一点剐回来。”他没说假,但他们并不怕他。不过就是再打一架的事。
穆壹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只在他回头的瞬间丢了一道飞镖,划过他的脸正正插在门框上,顾淮脸上瞬间挂了彩,看上去狼狈了许多。顾淮也并不介意,抹把脸,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伊墨就进来了,直愣愣走进来,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就先把云繁搂在怀里,密集的吻落在她柔软的发顶,双手箍得她有些发疼。所有人看着他们这样,都自觉的转过头去。
穆壹是个不长眼的,拿桌子上的茶喝,弄完了放下茶碗,啪的一声还是把这难舍难分的两人给分开了。大家咳嗽的咳嗽,寒暄的寒暄,场面热闹非凡,伊墨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云繁却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强行把人扯开,还搡了一把。
“你现在倒是知道回来了啊,早点干什么去了?这么久你一直不回来,怎么就不老死在外面呢啊?在外面漂这么久,怎么都没勾引个姑娘侠女的回来啊?你的温柔乡呢,你的英雄冢呢?你,他,妈再不回来,老娘都要给你立个衣冠冢,让十里八乡的乞丐每天给你吐唾沫上香了你知不知道?”云繁赌气一般的坐下来,一时间总觉得哪里不对,甚至摔了一个茶盏,瓷器碎掉的声音听起来刺耳得紧。
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后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继续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这两人。云澜遣走了守卫,留了几个嘴紧的丫鬟守在门口。伊墨看着这群闲人,使了眼色想让他们走,但没有人跟他对视,搞得他不得不忽视这群人,专心哄自己的小媳妇。
“我错了,你看我现在回来了,你要打要骂我都不拦着,乖啊,别把自己气着。”伊墨蹲在云繁面前,低声下气的哄着,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刨出来给她看。想一想自己走了一两个月,她心里难受是肯定的,毕竟守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人就跟守活寡一样。
“你现在知道是气我了,早点怎没想通啊,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云繁脾气上来可一点不管有谁在,风伊洛还在旁边呢,她也一点不带怵,该说啥照样。她想起自己昨晚还在跟穆壹抱怨这个人,今天他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就跟开玩笑一样,怎么可能对他有好脸色。
“不是,我是真的去给你找彩礼的。本来我都以为找不到了,结果就在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了个超级厉害的宝贝,你一定会喜欢的,等我给你拿过来好不好。先消消气消消气。”伊墨一下一下的摸着云繁的后脊梁,凸出来的骨头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他真的带回来了好东西,没原因拿了好礼物,收礼物的人跑了。
“那可还真巧了,怎么着都没找到的,突然又找到了,你可厉害了是不是?”云繁也没挣脱,气势上已经软了一些,但嘴里还是不饶人。她始终觉得委屈,但似乎又不是伊墨的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伊墨每逢这个时候就嘴笨得很,说不出云繁喜欢听的,自己一个人在那干着急。在座的人看他这样,也不再继续捉弄他,七嘴八舌的帮他解围。云繁看着大家真心实意关心的样子,便也顺着坡下驴,脸色也好了很多。
嘉兴。
顾陵歌坐在房间唯一的窗前,看见不远处的码头和大海。潮湿的风吹来腥味,是海鲜独有的气味。北方的空气干燥,她还是第一次闻到这样的湿润,心里又开朗了几分。她桌前只有一杯清茶,这地方的点心实在有些甜腻,不适合她的口味。但也不妨碍她对这里的喜欢。
收拾好东西,拿好银钱,顾陵歌一步一步走下楼去,这边的楼梯是木质结构,踩上去吱呀吱呀的响,平常大堂里人声鼎沸的时候都还好,一旦安静下来,下楼就宛如是进了勾栏院,每走一步都是在被围观。那个令人发窘的时候就是现在,顾陵歌皱眉,很不喜欢这样。
她能够感觉到,一双双眼睛里夹杂着各式各样的情绪看着她,就好像一条条毒蛇黏糊糊的在她身上爬来爬去,也像一个个屠户看着她待价而沽,不对,这样比喻的话自己就成了一头猪。顾陵歌摇摇头,淡然自若的坐在位置上,一个凌厉的眼刀,倒是让很多人都自觉收回视线,只还是有些人不死心,顾陵歌管都不管他们。
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填肚子,她又回了房间睡觉,快到傍晚的时候她起了身,被窗外的叫卖声吸引,掂量了下自己上午拿出来的钱,觉得足够便走出了客栈,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江南地界上不缺鱼,她路过了几家店铺,门外都是小摊贩在烤鱼卖,还有现做现卖麦芽糖的,闻起来甜香腻人。她很少吃甜食,也很少在街上买东西,但现在她可不管那些,站在摊前向一个看起来很慈祥的老爷爷叫了一声,说自己要一份麦芽糖,她不知道麦芽糖是论根卖,还是论盆卖,所以模棱两可的说了一份。
老爷爷乐呵呵的答应了一声,没过多久就做好了,串上竹签子递给她。顾陵歌从老爷爷树皮一样干枯龟裂的手上接过糖,按照他说的价付了钱,然后继续逛。老爷爷看她不是立马吃,还叫了她一声,说是要趁热吃才好吃,顾陵歌远远的答应了一声,笑得跟朵花一样。
麦芽糖的香气让人闻着就心生舒畅,她轻轻的贴着边缘咬了一口,芝麻和糖的味道和在一起,一直发苦的嘴里突然有了味道。她本来闻着味道以为会甜掉牙,但吃到嘴里却还不腻,芝麻冲淡了腻味,回味起来还挺甘甜。她扯着大大的笑脸,一边啃一边往前走。
麦芽糖刚吃完没多久,就听到前边有人大声的在吆喝:“烤鱼咧,喷香的烤鱼咧,吃了一次吃二次,吃了二次吃三次的烤鱼咧。”听声音是个年轻人,但那味道传过来也是真的好,有些辛辣,她皱鼻子打了个喷嚏。江南地方应该不至于这么口味这么重才对,她循着吆喝声往前走去。
此时天还没有黑尽,顾陵歌看见几个小孩子站在巷子口扔石子,口里还一个劲的说什么“你输了”“你怎么老是投不中啊”这之类的。她很是好奇,走近一看,却是简陋得紧。
地上立了一高一矮两块砖,听他们说,高一点的是皇帝,矮一点的是清官,用石子打中哪一个,以后长大了就会变成哪一个。有个小孩打了好几次都没中,其他的孩子就在嘘他。
谁知这孩子还是个有心气的,挺起胸脯,声音洪亮,义正言辞:“现在打中了又怎么样,有这个时间玩还不如好好温书呢,先生可说了明天要抽背的。”说完扭头就走,背影小小的,但顾陵歌却是看得顺眼。
这世道,要真的向扔石子一样简单就好了,她一定是投得最准的那一个,她一定不会选择这样的人生。
摇摇头往前走去,她总算是看到了那个小贩。他的口音有些奇怪,像是川渝那边的,顾陵歌不确定。但在吃了他的鱼之后,她肯定这个小贩绝对是那边的,只有四川人才会对花椒和胡椒这么执着。
小贩看她满头大汗的样子,给她递了一碗水,笑容和气:“姑娘,辣吧?”看顾陵歌点头,他笑得更欢了,“辣点好,这大冬天的湿气重,吃点辣的一来暖暖身子,二来也可以排出些湿气,整个人会轻松许多。”
顾陵歌被他带着口音的官话绕得有点晕,但并不妨碍她对小贩点头,笑到见牙不见眼。这鱼外酥里嫩,扑鼻的香料把鱼腥味压下去,吃起来畅快而尽兴。
这条街市的尽头就是码头,顾陵歌还没有去过码头,便很有兴致的走过去,想去看看这水乡的人们都是怎么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