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华衣再临【上】
这里应该是民宅,没有太喧闹的声音所以不像是生意人住的地方,看这厅里富丽堂皇的装饰倒更像是某个达官贵人的私宅之类。顾陵歌的腿开始细细密密的痛起来。在马车上呆的时间太久了,再加上之前自己那么用力,痛一些难免。
身后有人慢慢的跟上来,顾陵歌倒也不管,安安静静的坐在正位上,微闭了一双眼睛感受周围环境。不远处方正脸和其他几个人悉悉索索的说着什么,顾陵歌豁达倒也不去问。现在自己受制于人,只要这些人有所图自然会跟她开口,她身子现在也不爽利,懒得去跟他们纠缠。
“娘娘先歇息片刻吧,主子晚些时候会回来。”刚刚和她说过话的人再次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平静的脸色,心里虽然奇怪但也没过多询问,只是说好了安排。顾陵歌睁开眼睛,一瞬间灵明清晰。方正脸让人送她去住的地方。
顾陵歌本已经做好了睡柴房的准备。她比较喜欢万事做好最坏的打算,反正无非就是生死,这点都勘不破,她这几年也真的是白费了。这群人里虽然方正脸客客气气,但不代表其他人也是这样。他们带着顾陵歌去的,是仓库,那种堆着各种乱七八糟物品的宛如农家工具屋的仓库。
“进去吧你。”小喽罗不仅说话粗鲁,甚至手也在乱摸,背后推了一把顾陵歌的同时还不忘从她腰上揩油。顾陵歌眉头皱了皱,稳住重心再转身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人了。她拧着眉。并不是多么排斥这里的条件,甚至是更坏的情况她都遇见过,只是现在的自己恰逢到了日子,身上一点气力都没有。
“主子?”门外有声音传过来,顾陵歌仔细辨别了一下,然后敛了敛眸让人噤声。她找不到这皇城的路线,不代表穆壹找不到。顾陵歌身边的暗卫逃跑和传信都是高手,所以穆壹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过来也是可能的。
其实,就算穆壹不来,顾陵歌身边也还是有十几号人能用。之所以她选择这么被人牵制,无非就是想知道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反正这会子也是心烦意乱,与其回了云湖堂和长安大眼瞪小眼,还不如给自己找点乐子。
目前有一点能够确定。这群人从宫里来,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是跟着皇帝找到自己的。这段时间她出门的次数就那么几次,这群人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都守着她的,那么和皇帝同时出宫就是唯一的解释。
她坐在腐烂了一部分的稻草上,脑子转得飞快。琉璃庄的势力在京郊,她平时也是满汉秦乱跑,真正进了京畿其实是穆壹和长安的天下。她现在甚至不知道从这里出去了之后怎么回云湖堂,所幸身后是有人的。就这一点来说她没什么后顾之忧。
今晚发生的事情有些杂乱,让她有点理不清楚头绪。她不是太忌惮儿女情长的人,但卿睿凡毫无疑问的影响了她今天的心情。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让她别想太多只是依靠就好,从来没有人会选择迁就的哄着她,特别这人是汉秦的九五至尊。顾陵歌之前或许会想是为了什么,但是现在不会了。她已经老了。
很久之前她参加过一个葬礼,是谁的她记不清楚了。当时道士散花的时候,所有人都安然有序的顺着道士们的吟唱和步伐往前走,所有人都虔诚的做着自己本应该做的事情,去换得逝者的来生极乐,黄泉康安。她那个时候双手合十,只想着死生浩大。
既然已经是难逃一死了,那索性就不逃了吧,横竖不过就是一条命罢了。她举起手,轻轻的弯折了手指,递一个眼神去往门口,然后默默的闭上了眼睛。这所谓的人生啊……
寅时的时候,外面开始骚动。顾陵歌睡得迷迷糊糊的,但也还是被直觉吵醒。进来的人是她没见过的,但是看那做派就知道是宫里的,除了那里没有人会穿得一身红还翘兰花指。
“给娘娘请安。”顾陵歌听到这个声音,莫名其妙觉得熟悉,眉头皱起来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是风岚宫里的管事。所以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宫里的人绑了自己的主子?还是说,自己身边……
顾陵歌也没有答应什么,自己咬着牙站起来,一双深棕色的瞳眸微微眯起。素来是知道她性子的管事看顾陵歌这样子,反而更是起了反骨。“看来娘娘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啊。”管事嘴角邪魅一笑,反手就要给顾陵歌一巴掌。
顾陵歌眉目一闪,双手暴起,左手一把钳住管事的手,轻轻一拧就把人胳膊卸了,然后另一只手也是反手就是一巴掌,把管事的脸上打了一个结实。顾陵歌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打完了就跟个无事人一样,要人带路去看那个要留她在这的人。
剩下的人虽然没说话,但也没怠慢,迈着小步往门外走了。顾陵歌闲庭信步似的跟着。她已经很久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了。她现在的人生一点点的失去了意义,能够想的就是尽快养好自己的伤,然后好好的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正厅里站了一个人,乌黑的头发挽一个抛家髻,点缀着一只玳瑁钗子,身上是件家常褙子,沉稳的深色百花让人一眼看起来就觉得尊贵。顾陵歌翘起嘴角,这怕是个老熟人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常安。”那人转过身来,操着柔婉的嗓音看着一身素衣的顾陵歌行礼。顾陵歌站在原地没动,字都没说一个。她没必要说些乱七八糟的场面话了,这人,是太后身边的端夏。
“太后何时也是这拐弯抹角之流了?还是说本座一直都错看了太后?”顾陵歌一字一句,但还是会给人一种轻佻的感觉,她也确实就是这个态度。她已经不是宫里的人了,自然也就不怕撕破脸,或者说,求之不得。
“娘娘说笑了,太后娘娘是什么性子娘娘应该比奴婢清楚。”端夏不卑不亢,好脾气的很。顾陵歌也懒得计较那么多,自己踱步上前,捡了正座就坐下去,好像这是自己家一样。端夏还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个手无寸铁还桀骜不驯的女人微微垂了眸子。
“官话不是本座擅长。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顾陵歌拿起桌边的茶杯,淡淡的眉眼横扫了周围。这故事的发展,越来越有趣了。
“娘娘长久不在宫中主事,太后娘娘精神再好也是鞭长莫及,所以奴婢此次来是叨扰娘娘出个主意的,娘娘当年既成中宫,自然是得担起责任来的。”端夏的话一点错处都没有,她嘴角轻轻的翘起来,看着顾陵歌苍白的脸色以为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
“那后宫里那么多妃啊嫔的,都是摆设么?”顾陵歌一点也不想被扣下这个盆子。太后操劳?她要是自己放权的话,就杨怜儿一个都够忙活的了,哪就让她这么目不暇接了。而且,
“本座记性还没有坏到忘了当年自己是不是故意争的后位。”顾陵歌手上的茶杯滑下去,在青石的地上砸出清脆的声响。她不想翻旧账,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出来也是糟心,但偏有人没这个眼力见,一直提起。
“下次你开口的时候还是自己想想清楚。顶着太后的名义替别人卖命,这两边的怒火是不是你能承受的。”顾陵歌点到为止,也不知道这人到底作何想法。既然是想收两边的好处,那就应该做好自己的觉悟。
顾陵歌站起身来打算离开,反正留下来也不过就这件事反反复复提起,她懒得计较那么多。“影一。”顾陵歌这两个字刚刚出口,她面前就站了三四个人。端夏还是安静的站在原地,之前的方正脸看这架势也不说话。他刚刚就觉得这人绝非善类,现在倒是很庆幸自己并没有对她作什么。
“你叫什么?”顾陵歌被影一搀扶着站起来,眼睛转了一圈停在方正脸身上。她对这个人还算是有好感,但凡是她觉得有意思的人都会尽力争取,反正问一问也不少块肉。
“程思。”虽说这人脸方方正正阳刚得很,但这名字倒是文质彬彬。顾陵歌点了点头,这人表现出来的不卑不亢恰好很对她的胃口。“想走就跟在我后面,不想走便也罢了。”顾陵歌能够过问他,已经算是比较少见的事情了。
“娘娘这么走了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湘桂嫔的安危了么?”端夏还算是见过大场面,看着顾陵歌一瞬间扭转局势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抛出了自己的第二个筹码。她是太后的耳目,这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她先知道,所以对这个也自然是毫不意外。
“说起来,娘娘和贵嫔也已经很久没见了吧。这么久的时间可是会发生许多事情呢。”端夏还是笑意盈盈,在宫里那么久她已经习惯了带着虚假的笑容活着。这有什么呢?累一些总比早些死来得好多了。
“就是不知道是你哪个主子的意思。”顾陵歌翘起嘴角。不管是谁的意思,能够这么阴损就说明本人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苗子。“本座不管。你把这句话带给你主子,哪个都这么说。”
顾陵歌大致能够猜得出背后是谁,但是现在她不想管。宫里那些人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既然都想分一杯羹,那就自己去争取,不管最后是什么局面都和她没关系。
端夏缩在大袖里的手紧紧握着。她很少见一个女人的气势能够完全把自己压死。太后虽然平常看着慈眉善目,但狠起来也绝对能让她好好喝一壶,但也就只是心里一个咯噔,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被压制,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程思最后还是选了跟着顾陵歌走,在他看来,这个地方并不是个好去处。士为知己者死,这里的人更多像是混混,没有章法没有计划,让自己这个从军营里逃命出来的人一点也不喜欢也习惯不了,干脆一走了之。顾陵歌余光撇到程思的时候笑了笑,自己的羽翼里又多了一片让人安心的羽毛。
等她回到云湖堂的时候已经丑时三刻了。更夫在街上敲着锣,顾陵歌在穆壹一群人的簇拥下看着这静谧的街道。天子脚下,盛世之相,在卿睿凡登基的时候有人是这么说的,现在也还是,卿睿凡是个很有作为的皇帝,这点顾陵歌承认。
云湖堂门前的血迹让她皱起眉头,长安虽然弱了些,但绝对不至于让自己受伤,所以,这会是谁的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