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怎么可以丢开我私自召开军议?”卢赞看着李筠说。
李筠没法直接回答他。
因为李筠就是故意这么干的。
“我们不告诉北汉的监军,就把军队派出去好了。”这就是李筠的决定。
他的儿子,小公子李守节特别不能理解这件事。
“父亲,我们既然求援于北汉,为什么要自己单独行动?那不是等于没有援军了吗?”李守节问。
“傻孩子,没有北汉我们就不能打败赵匡胤了吗?赵匡胤进殿前班的时候,我早就当上指挥使了——他算老几?”李筠说。
你跟他谈工作,他给你谈资格。
“抛开盟友行动,是不是太不明智了?”李守节问。
“盟友?哼!”李筠说。
李守节没有和李筠一起去太平驿见刘均,所以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筠见到刘均的那一刻,就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
李筠侍奉过刘知远,但刘均哪像是刘知远的侄子啊!
他长得太矮了。
李筠以英雄自诩,所以对外观看得特别重,如果你不能长得身材高大魁梧,至少应该声如洪钟。
刘均是个公鸭嗓,说起话来嘶哑得厉害。
什么叫大失所望,李筠看刘均就是大失所望。
刘均坐在上位,李筠一步步走过去。
必须要跪一个这么矮小猥琐的人么?
再看看刘均左右的卫士,比他还矮。
李筠一下子就失去了尊重的心。
我怎么也是大周的太尉,怎么和一个这么软弱的君王结盟了呢?
他满怀不情愿地跪下。
“外臣参见陛下。”李筠说。
“李将军来得好,朕封你为平南王,许你参拜不名。”
参拜不名是什么意思?上朝的时候只叫平南王,不叫李筠,这是对权臣和老臣的尊重,东汉时候的董卓、曹操,都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刘均让李筠坐在百官的第二位,仅在太师的下面。
这个待遇其实很够意思了,北汉的大臣们纷纷咬牙切齿,这老头一直都是我们的敌人,寸功没立,现在就坐第二把交椅。
但是李筠心中想的是另一回事。
“我是大周的代表,你们是北汉,我们应该是国与国的关系。”
他想跟刘均对坐呢。
“陛下,李筠是大周的臣子,希望击败赵匡胤之后,能够在东京城光复大周……”
这话说出来,大家都耸动了。
你啥都没有,跑来求援,北汉大军过来帮忙了,你不说把东京城许给北汉,还要重建大周,你对自己到底有什么错误认识啊?
“这个不急,再议吧。”刘均听着都觉得尴尬,如果这个再答应了,他这个皇帝就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话得先说清楚,打败赵匡胤之后……”李筠说。
“那也得先打败赵匡胤啊!”刘均已经非常挂不住了。
“陛下,赵匡胤在我眼中,就是小菜一碟……”李筠终于开始了战力自吹模式。
刘均也松了一口气。
“如此,我派卢赞去你军中做监军。”
“监军?我不需要监军。”李筠大吃一惊。
“帮助沟通协调两军的行动,没有别的意思。”刘均说。
李筠还想多说,刘均开口:“朕倦了。”
李筠只好退下了,援兵虽然来了,也带回卢赞这么一个“爸爸”。
几次军议,李筠和卢赞都话不投机,李筠看来卢赞是个文人,胆小如鼠。卢赞眼中的李筠是个妄人,全是冒险的作战方式。
最终的这场军议,李筠没有叫卢赞,带着儿子和军师,就自己安排上了。
所以卢赞推门而入的时候,李筠是杀心暴起的。
李守节看到了李筠的眼神不对,赶紧给卢赞使眼色。
“我会写信给陛下的!”卢赞也察觉出李筠脸色不善了,赶紧用这句话给自己找台阶儿。
“在你的信到了之前,我已经击破宋军了!”李筠看见卢赞退缩,也赶紧用一句团结的话来收尾。
卢赞转身出门,李筠对儿子说:
“你守住上党,我和闾丘带兵去高平。”
“为什么要去高平?”李守节说。
“这是世宗皇帝大破契丹人的地方,如果我们在这里能够击破宋军,我就会像世宗皇帝一样,成为大周天命所归的人!”李筠说。
“太尉想要用第二次高平之战的方式来提振士气,我可以理解,”闾丘仲卿说,“但是属下也要说另外一个角度,高平之战,是赵匡胤立下大功的那场战斗,对他的兵来说,那是他们的胜仗。”
“那不是正好灭了他们的锐气么!”李筠说。
好说歹说,这个人就是执迷不悟。
“父亲,我看还是应该笼城,上党可以坚守,我们把上党守住半年,契丹的兵就可以集结了,那时候转入反击,宋军就一定要撤退了。”李守节不死心,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半年!对付这帮反贼要什么半年?只要我在高平打赢,禁军的那帮墙头草就会倒向我了……”李筠说。
最后的结论是,闾丘仲卿辅佐李守节守城,李筠带着兵马攻击泽州,抢占高平旧武库和工事。
和徐咏之的预测完全一样。
徐咏之和他的兵,是傍晚来到高平附近的武库和阵地的。
“不要休息,骑士要和扈从一起构筑阵地,把旧工事修整一下。”
鹿砦、壕沟、竹钉……
一直忙到天蒙蒙亮,工事基本整理完毕,这个小山丘已经成了一个堡垒了,而且在山丘上还有一口井,有水有粮食,守三天不成问题。
徐咏之临时做了一面镶着红边的白旗,上面写着大大的“徐”字。
天亮之后,李筠的骑射手也出现在了地平线上,他们攻下了泽州,杀死了忠于宋朝的刺史,现在准备来高平修筑堡垒。
“太尉,高平寨被敌军占领了。”牙将刘继冲禀报李筠说。
“谁的旗号?”李筠有点诧异,宋军居然这么快。
“好像是一个徐字。”
“徐?”
“哈哈哈哈!”
“太尉为什么发笑?”
“如果是慕容延钊或者王全斌,那会是一场苦战。”
“如果是徐矜这个小儿,今天老夫就给他上一课!”
“我们是不是等等步兵?”刘继冲看看这些骑兵。
“让骑兵下马攻击城寨,兵贵神速!”李筠下令。
一声令下,三千名骑兵和骑射手纷纷下马,准备徒步攻击营寨。
现存最早的中国象棋,就是北宋年间的。
中国象棋有个原则,那就是,車马炮都有自己的用法,谁也不能替代谁。
骑兵下马去攻打堡垒,这就是用他们的短处了。
但是李筠的骑兵却个个面色轻松。
他们相信李筠,这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将军,以前和北汉、契丹的冲突当中,李筠经常会选择那种大力出奇迹的战法,但是奇特的是,几乎每次都会有奇效。
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北汉兵不禁打。
残唐五代的征召兵,战斗力非常堪忧,只要遇到训练得当的士兵,就会很快崩溃。
如果你是一个农民,只接受了半个月的训练,发一支木枪就让你上战场,你看到骑射手之后的第一个反应一定是逃跑。
所以李筠的这支骑兵,其实是一支骄兵——长期在低烈度的战场上称王称霸,他们已经没法打逆风仗了。
他们闹嚷嚷地拿着弓箭、小圆盾和马刀排成阵型,准备攻击。
“弟兄们,敌人非常骄傲,他们以为我们是一群乌合之众,这是我们的好机会,大家都瞄准了,等我的命令,放近了打!”
号角吹响了,一千名下马骑兵冲向堡垒,五百名下马骑射手在后方掩护。
箭从天空落下,伤了几个宋军几个人。
“将军?还击吗?”
“举好盾牌!”徐咏之大声喊道。
“这是软弓,抛射过来的力道不大,盾牌能防住的!”
发现没有还击之后,李筠哈哈大笑。
“可能是徐矜招募的新兵吧,连弓箭都没有吗?”
号角吹起来,下马骑兵开始加速奔跑。
一段上坡路,他们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预备……”
“放!”
徐咏之一声号令。
早就准备好的一百多架弩对着冲在最前面的敌军开火了。
这种密集的人群里开火,是真正的弹无虚发。
几十步的距离上,皮甲一点屁用都没有,完全会被弩贯穿。
死了的人往下翻滚下去,砸倒了后面的战友,这群人一阵混乱。
弩要装填,这不是段美美用的那种小手弩,可以多发,要用脚踏上弦。
弩装填的时候,扈从和骑士们用弓进行下一轮打击。
弓的效果要差一点,想要贯穿胸甲,非常难。
“瞄他们的大腿!”徐咏之大声叫道。
这些骑士一愣,但是立刻就明白了徐咏之的意思。
敌人也不是步兵,是下马的骑兵。
步兵甲的腿甲护住的是大腿正面,像今天的长衫一样。
但是骑兵甲的构造,是护住大腿两侧,因为在马上的时候,腿两侧才能被敌人瞄准。
下马骑兵的大腿正面没有甲的保护。
下一波弓的打击,果然纷纷射在敌人的下半身上。
弩箭装填完毕。
放!
弩箭越过伤了腿卧倒在地的士兵,射在他们后排的身上。
后面的兵还在不知内情地向上猛冲。
人们一下子就堆在了山坡上,死伤惨重。
这一波就打掉了李筠四五百人。
“兄弟们,骑上你们的马跑吧,不要跟李筠做逆贼啊!”徐咏之安排的大嗓门士兵高声喊道。
“等等步兵吧,太尉!”刘继冲苦苦劝他。
“老夫亲自带人上!”李筠把头盔一摔。
几个副将赶紧拦住。
“待末将前去。”刘继冲说。
刘继冲善用马槊,他骑马来到小丘下面,大声喊道:“徐矜你出来,跟我一对一,决个胜负!”
“哈哈哈哈!”山上的全军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这一下让徐咏之都感觉意外。
这是慕容延钊老头练的兵特有的规矩。
“别觉得你的主将不跟对方单挑是胆怯,对方陷入劣势,才会要求单挑,我们大声嘲笑他们就好了!”慕容延钊是这么教育自己兵的。
慕容延钊从来不跟人单挑,因为打仗和单挑是两种不同的运动。
赵匡胤不一样,赵匡胤一直到当了大将,还曾经冲阵生擒敌人。
“徐矜,你怕了我了么?”刘继冲在下面趾高气扬。
徐咏之拿起一张弓,拉满了,后手一撒。
这支箭快如电,正好射去了刘继冲头盔上的红缨。
“你回吧,我不跟你打,我是禁军枪王,怪兽屠杀者,杀你不能增加我的荣耀了,如果要单挑,让李筠来找我。”徐咏之说。
刘继冲明白他的本事很高,但又不能就此回去,只好一挥马槊:
“上!生擒这个吹牛的家伙!”
又是上千名下马骑兵鼓噪而来,刘继冲也拿了盾牌,冲向壁垒。
徐咏之叹了口气:“这又是何苦呢……”
他吩咐一声:“把那个家伙用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