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把酒壶放在热水桶里暖着。
如果你把酒直接放在火炉上,它会迅速失去味道。
但是如果你用热水,温度就好控制。
治国也是如此,像柴荣那样的猛火,会做出一锅夹生饭。
慢慢来,比较快。
“四周都是敌人,我睡不着。”赵匡胤看着赵普说。
这个四周,显然说的不是宫门内外,如果看守宫门的卫士,已经换了赵匡胤的老部下、家兵,足够安全了。
他说的,是大宋的版图。
今天的小年轻,看到历史课本上的北宋疆域,往往会嗤之以鼻。
如果你问他,你对宋是什么看法,他就会说,割地赔款、丧权辱国,老挨揍,国土特别小。
但北宋初年,这是一个武德爆棚的国家,荆南的国主,听说了赵匡胤当了皇帝,忧虑恐惧,赶紧请求臣服不说,很快就把自己给吓死了。
北宋的疆域,就是作为农业民族的中国人扩张的极限,它并不比大多数中原王朝小。
就这块疆域,也是赵匡胤一点一点啃下来的。
“太原(北汉)、荆南(南平)、南汉、闽越、南唐、吴越、蜀……”赵匡胤看看赵普,“先从哪里入手好呢?”
“陛下有想打的目标了么?”赵普准备先揣摩一下赵匡胤的意思。
“打太原吧。也有不少将领劝我打太原。”赵匡胤看着赵普说。
“陛下,不可!”徐咏之说。
“烤你的串儿!陛下和大臣说话,轮不到你插嘴!”赵光义呵斥道。
“他要只是个烤串的,朕根本就不会留他在这儿,你要不让他说话,朕就让他出去,然后串你来烤。”赵匡胤对赵光义说。
赵二住了口。
徐咏之把肉串撒好了调料,先递给赵匡胤,然后是赵二和赵普,自己也拿了一串。
“咏之,说说看。”赵匡胤说。
“陛下,征讨敌人,跟撸串是差不多的。”徐咏之说。
“有意思,这怎么讲?”赵匡胤拿起羊肉串来就吃。
“哪一串看上去滋滋冒油,散发出香味来了,就先吃它,因为熟了,如果一个串还带着血色,那就再等等。”徐咏之说。
“哈哈哈。”赵匡胤笑了起来。
“你这家伙还真是话糙理不糙啊。”赵光义勉强笑道。
“兄弟们喝一个吧。”赵匡胤拿起酒杯。
“陛下,咏之说得有道理。”赵普喝了一口酒说。
“如果要收复燕云十六州,肯定要先打太原,世宗皇帝坚持先对北用兵,是因为他是天生的战将,他要不断突破最坚硬的敌人,这种气势是很好的,但这种代价,嘿嘿,没必要。”赵普说。
“嗯,继续说。”赵匡胤说。
“南方的诸国,物产丰饶,拿到手里,就有了底气,有江南的粮食,可以养八十万禁军,那时候大军北进,契丹也要望风披靡了。”赵普说。
“我同意则平的计划,”赵光义说,“正好有件事情,要向陛下禀报,几天前,南唐派来了密使,悄悄找到了我,希望跟我们结好。”
“哦,”赵匡胤说,“怎么今天才说?”
赵光义一下子就尴尬了。
他对女子的态度,一向是当时心急火燎,立刻就要到手,但是之后就会迅速忘掉,这几天他真的把李连翘给忘了。
“来见我的,是江南国主的妹妹,长公主李连翘。”赵光义说。
“这名字好生耳熟啊。”赵匡胤说。
“就是臣的那个敌人。”徐咏之轻描淡写,把一把肉串又放在赵匡胤的盘子里。
“你现在对这个人,一副天高云淡的态度。”赵匡胤说。
“我劝过晋王,这个人很危险,最好不要私下和她打交道。”徐咏之把肉串分给赵光义。
“江南国主愿意向我们低头,为此李连翘对我也是各种巴结。”赵光义说。
“留神美人计。”赵普冷不丁扎一下冷枪。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赵光义冷冷瞟了赵普一眼,“我就算和她搞在一起,也会支持陛下把南唐尽快打掉的。”
“不是这个问题,”赵匡胤说,“南唐已经派过使节表态效忠了,还带了一个投名状。”
“嗯?”赵光义当时就愣了。
“夏昭仪在陈桥前一天就来联系咏之了,她是咏之的师妹,之前出使就是她,这个女子,才是李煜的代表。”
可恶,原来那个女子就是夏昭仪,赵光义的脑海中充满了对徐咏之的愤怒。
“他们给了什么?”
“一种水军和守城用的利器,猛火油柜。”赵匡胤说。
“李煜这个人怎么这么混乱,居然派两个使节。”赵光义喃喃地说。
“怎么会派两个,肯定有一个是假的呗,咏之提醒过你要小心那个女人了。”赵普说。
赵普这句话很阴,他亮出自己的态度,说赵光义被骗,但是又立刻把火烧在徐咏之头上。
这就叫拴对儿,徐咏之虽然和赵二没法喜欢彼此,但是在提醒李连翘很危险这件事上,徐咏之可是真正的好心肠,赵普这一句,就让徐咏之的提醒变成了取笑。
“好了,这事儿不提了,总之李什么翘那个渠道,我们不考虑接触了。”赵匡胤说。
“这个娘儿们在耍我!”赵光义脑子里全是这个。
“下次见她一定要……”
“要……把她捆起来揍一顿,没人能戏耍赵光义这样智谋深远的人!”
一面恨得咬牙切齿,一面又想到她那白生生软绵绵的身子,想得心猿意马。
赵匡胤见赵二满脸古怪样子,也不去理他。
“你们说得都很好,朕的计划,也是先南后北,”赵匡胤对赵普说,“刚才那么说,就是为了试试你们的看法,你们以后对朕,一定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即使未来所有人都逢迎我,讨好我,也是一样。”
“是!”三人齐声答到。
“地图。”赵匡胤说。
赵普从书架上拿出来一卷地图,在蜡烛下,四个人头碰头地围着。
“从西蜀还是荆南打入?”赵匡胤问赵普。
“我建议先西蜀。”赵普说。
“我建议打荆南。”徐咏之说。
“老二,你呢?”赵匡胤问赵光义。
“直接捅南唐。”他一肚子没好气。
赵匡胤笑笑,没有理他。
“西蜀丰饶,可以考虑先打。”赵普说。
“荆南可能更好一些,那是长江的七寸,压住荆南,可以对潭州和金陵两个方向出兵。”徐咏之说。
“不要急着对南唐报仇。”赵普冷冷地说。
“这不是个人恩怨,这是损失最少的策略,荆南最弱。”徐咏之说。
荆南确实非常弱,只有荆州、归州和峡州三个州。
“那得找个用兵的借口吧。”赵普的口舒缓下来。
“陛下对南边用兵,不需要额外的借口。”徐咏之说。
“咏之啊,不宣而战不是我们的风格啊,就算是乱世,平白无故打人也是有问题的。”赵匡胤说。
“陛下,您处在天下最有利的位置上。”徐咏之说。
“这话怎么说?”赵匡胤说。
“大宋是大周,但陛下不是世宗皇帝。”徐咏之说。
“哦?”
“陛下接受的是周的禅让,所有向周称臣的小国,自动都成了您的臣子。这就是大宋是大周。”
“对。”
“但陛下不是世宗皇帝,所有柴皇爷曾经许诺过的事情,陛下都不用认可,如果小国想要你做什么保证,就可以跟他们重新要条件。”
“妙。”
“既然是君臣,君臣如父子,父子哪有不见面的道理?就要让这些国主,进东京来面圣,确实有困难的,我们理解,但是有些不礼貌的,我们就先挑他动手。”徐咏之说。
“这是汉武帝酎(zhuò)金夺爵的故事,”赵匡胤说,“他让诸侯送来黄金侍奉宗庙,想要拾掇谁,就说你送来的黄金不纯,就削去爵位。”
“陛下不妨优待南唐或者蜀,”赵普说,“刺激孟昶、李煜的野心,让他们去威胁荆南,然后我们借荆南的道路伐之。”
“则平妙计。”赵匡胤说。
“要想迷惑南唐的话,长公主那条线,就可以用起来了吧。”赵普说。
“老二!”赵匡胤一拍赵光义。
赵光义还在那里恨恨不已:“坏女人骚得很,哼哼。”
喝完酒之后,赵二满脑子都是李连翘的身体,黑的是发,白的是牙,粉粉的……是鬓边的海棠花。
被大哥这么一拍,吃了一惊。
“什么事陛下?”
“让你奉旨,去和那个李连什么的女的谈恋爱!”赵匡胤说。
“遵旨!”赵光义说完才琢磨过来,这是一道什么命令啊!
“可以从荆南开始,荆南的南平王高宝融的身体很差,一身是病,他是不能进京面圣的。”徐咏之说。
“一身是病你怎么知道?”赵普问。
“这家人特别奇葩,他爹高季兴,就是一个打劫的,南来北往的商队,都要给他交保护费,不然就派兵抢你,后来我父亲给他们送了很多钱,才算是喂熟了。”
“高季兴这个人确实极品,”赵匡胤说,“他对所有的皇帝称臣,南唐、闽和南汉都是他的主公,他称臣就为了要钱,他还曾经去找契丹、吐蕃称臣,跟人家要牛羊,被轰回来了,毫无节操,各国都叫他赖子。”赵匡胤说。
“赖子这个人还喜欢赖太医的工钱,他家的太医长期拿不到说好的薪水,最后只好去山字堂做兼职,所以他家的情况,我知道得比较清楚,高宝融年纪不大,但身体已经不行了。”徐咏之说。
“那就让他进京。”赵匡胤说。
“陛下如果要用兵荆南,当地百姓一定会箪食壶浆,迎接王师的。”徐咏之说。
“淡食什么?”赵普也是不懂就问。
“就是买酒买肉的意思。”赵匡胤跟他说。
“谢陛下。”赵普说。
“你以后要做宰相的,也得抽空读点书。”赵匡胤说。
“有啊。”赵普指指那本《论语》。
“你也不能全靠这半部论语啊,朕最近从藏书阁借了好多书,正在读。”赵匡胤说。
“是。”赵普看看徐咏之,没想到这小子打架厉害,居然还读过书,这下可是麻烦了,这个人在,自己的相权都做不安稳,干脆……
“陛下,”赵普对赵匡胤说,“对付荆南之前,有个自己人要敲打一下。”
“谁?”
“李筠。”
“真是头疼啊。”赵匡胤说。
李筠是后周的大将,镇守山西方向,控鹤军指挥使出身,自己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节度使。
“听说这个人一直还以周的遗臣自居,魏仁浦每天在家哭柴荣也就罢了,他没有兵。李筠整天在家怀念周太祖,这个事情咱们得叫他过来说清楚。”赵普说。
“派个使者去看看。”赵匡胤说。
“这个使者得懂兵,得会武,关键时刻能保全自己回来,人还要聪明。我看,除了咏之,满朝文武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了。”赵普说。
“咏之会非常危险的。”赵匡胤说。
“如果您要了解这个人的虚实,那就要派咏之。”赵普一点都不让。
“我去。”徐咏之说。
赵匡胤看看徐咏之。
“兄弟,这个李筠可是非比寻常,朕用八个字形容他,那就是浑身是戏,包藏反心!这一去,你要仔细了!”
这时,赵光义把酒杯啪地砸在桌子上。
“可恶!”
“怎么,晋王,您要替咏之去见李筠吗?”赵普不怀好意地问。
“恶女人!竟敢骗你家王爷!还叫本王御弟哥哥,呸!”
赵咣义咣当一声,平扑在赵普家的酒桌上。
“醉了。”赵普轻轻地说。
“也是醉了。”徐咏之叹口气,无奈地说。
“喝到位了。”赵匡胤捧着肚子,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