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流氓、六只眼睛,都落在段美美身上。
换一个月前,段美美可能还会心存恐惧,毕竟,她曾经经历过那么可怕的侵犯,对坏人的眼光实在是太敏感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可以左右上下地打量这三个家伙。
有的时候,心理的强大需要实力在打底。
当你明白自己力量弱小的时候,举手投足,说话做事,都会没有底气,也不自然。
当你发现自己已经远远领先周围的人一个身位的时候,你就会充满自信,再也不像过去那样畏首畏尾了。
段美美在过去,一直是那个处于被动当中的姑娘,即使有了一店人给她指挥,即使有了徐太实这个强大的后盾,即使有了段梓守这个战斗力爆表的弟弟,即使有了徐咏之的婚约,她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过任何底气。
在这三个流氓眼中,就算她不能随手把人打飞,单凭徐咏之是赵官家结拜兄弟这一点,大家就尽可能不去惹她。
不到一年的功夫里,她在感情上充满了挫败感,又受到了身心上受到过创伤,即使有陈抟老祖摸着她的头,说“好了”,也仅仅是不疼了,那个伤口还在。
但火瓣儿的认同和田蔻蔻的支持,才让她真正感受到了自己的恢复和痊愈,而龙甲的力量,则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她早就不是那个眼巴巴等着白衣公子走进店来拯救自己的少女了。
她是一个可以拯救别人,改变很多局面的强大女子。
这就是为什么段美美会主动找上门来,与其等对方来找自己,不如主动找这三个流氓谈谈。
“你把我的手下们怎么了?”孟天牛开口问道。
“没打,也没骂,我把门前拴马石单手举起来,他们就都跪下了。”段美美说。
“他们倒是很有礼貌。”孟天牛无奈之中来了这么一句。
“没办法,马八带的头。”段美美说。
有句话,叫做咬败的鹌鹑斗败的鸡。
鹌鹑若是斗败了,见到任何的鹌鹑都会害怕,从此不敢相斗,所以败了就只能摔死拉倒。
鸡就不一样,斗败的公鸡,下次见到那只赢了它的鸡会俯首称臣,但是遇到没交过手的公鸡,还会上前相斗。
牛七马八大下巴饭勺子这样的流氓,基本上是鸡,见到段美美特别恭敬,确实是揍服了。
段美美以前觉得自己是鹌鹑,她觉得自己会恐惧一切争斗,害怕一切恶人,尤其是男性,但是如今她发现了自己心里刚硬的那一面——她是一只小鹰,偶尔虽然会流血、吃亏,但只要羽毛长回来,那就仍然是一只猛禽。
孟天牛是江湖上走动的人,一眼就看出这个对手,羽毛丰满,气场充沛,所以言语当中也是各种留余地。
“那徐大嫂子这次来,有什么示下么?”孟天牛恭恭敬敬地问。
那边唐取德差点就把鼻子气歪了,刚才还自信满满,说要生擒段美美献给他家皇帝叔叔的是他,现在请人家发指示的也是他。
段美美和徐咏之一样,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看见人家恭敬客气,她就也留了余地,而且说句老实话,人家叫她徐大嫂,她还挺乐意的,她拉把交椅坐下。
“听听你们聊什么,准备怎么对付我。”段美美说。
她完全没把唐取德、唐纳瑟这哥俩放在眼里。
唐取德是个聪明人,也三十四五岁了,一脸的笑模样,因此不急不恼。
唐纳瑟可是按捺不住,这个小子二十出头,扇子面的身材,一身的腱子肉,一向就是混账二百五,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唐纳瑟眼中的女人,那就是发泄欲望的机器,或者可以发财的工具,无论是家里的妻妾,还是他家勾阑里的女子,都是对他低眉顺眼,他眼中,女子没有灵魂。
唐纳瑟还要更糟糕一些,讨好他的,和他哥打下基业不一样,他从八九岁开始,他哥就发了财、有了势力,所有的人都是真心地拿他当一个大少爷,对这位恶少躲之不及,所以他暴躁、没有城府,更不要提让他尊重女性了。
唐纳瑟眼中,恨不得一口水吞了段美美,看着蜂腰桃臀的一个女子,居然在自己面前发号施令,他觉得简直乾坤颠倒,世界太疯狂了。
但是唐取德使了个眼色,他就不敢轻举妄动,哥哥的话,他句句都听。
“我是唐取德,在渝州做一点帮女孩子逐梦演艺圈的小生意,”唐取德说,“这是我的弟弟唐纳瑟。”
段美美点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她对这个行业完全不了解,当然更没法喜欢。
她还记得她小时候,范厨子在威胁她的时候,总说老头子死了,就要把她卖去勾阑,勾阑就一个地狱的代名词。
“为什么要做这么下贱的营生?”段美美说。
这一句话说出来,孟天牛就知道不好了,段美美必输无疑。
因为她试图跟流氓讲道理,而她讲道理的方式,实在是太糟糕了。
段美美应该问责的是什么?你有没有逼良为娼,有没有欺压普通商人,而不是诉诸道德,去整个问责一个行业。
但是孟天牛毕竟和唐家兄弟是一个桌子上的人,此时就算再看不下去,也不能站在段美美一边去提点。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意义,徐大娘子,我就是这么想的。”唐取德多聪明的老狐狸,立刻就抓住这句开始反驳了。
“胡说,逼良为娼,又是什么好营生了!”段美美说。
“大娘子,我们这行虽然被世人瞧不起,但对却对天下良家女子,是一种保护。”唐取德说。
“呸!这是什么保护!”段美美不屑一顾,“还有,我还没过门,称呼我段姑娘就好了。”
“好的,段姑娘,听我解释一下,我们这行供的祖师爷,是春秋时候齐国的宰相,叫管仲。”唐取德正色说道。
提到管仲的时候,他特别站了起来,对着天拱了拱手。
“那又怎么样?”段美美说。
“段姑娘觉得厨子是正经行业么?”唐取德说。
“当然是了。”段美美说。
“厨子的祖师爷是谁?”唐取德问。
“是易牙,齐国的大臣。”段美美自己开过客栈,这个她最清楚不过。
“对呀,但是易牙是齐国的奸臣,为了主公想吃人肉,就把自己的儿子煮了。管仲一直都在跟主公说,不要信任易牙。厨子的祖师爷是大恶人,姑娘觉得他们是正经行业,我们的祖师爷是大贤人,姑娘却觉得这是罪恶的行业,这从何谈起呢?”唐取德说。
段美美一下子就乐了,这个呆瓜居然用祖师爷来说事儿,土匪还供达摩老祖呢,土匪也还是土匪呀。
“你拿出祖师爷来说事儿,这根本不是祖师爷的事儿!”她觉得这么一招就能把唐取德推开。
“姑娘有所不知,这位祖师爷正是有大慈悲,才开创了这个行业的。”唐取德说。
“哦?”段美美还真的不知道。
“祖师爷是齐国的宰相,战时要统率军队,军队行进之处,难免要惊扰妇女,祖师爷就用大慈悲,创造了这个行业,招募了七百位女子,成了世上最早的勾阑,从此齐国军队出国作战,都有这些女子陪伴,因此也对各国良民秋毫无犯,成就了齐桓公的霸业。这七百位女子,最终大多找到了自己的爱侣,赎身和军爷一起过上了幸福生活。”唐取德说。
这下段美美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那是军队,你们又不是军队!”段美美说。
“段姑娘,你看这熙熙攘攘的码头,这条江上上下下,水手纤夫几万人,这些人哪里娶得起妻呢?生活苦闷,到哪里去排解,年轻力壮,虽然没有刀枪剑戟,也有桨橹棍棒,和军队有什么区别?”唐取德说。
段美美看着窗外的江上白帆,不由得也有点出神。
“人病了,要吃药。人孤独了,要找乐子。我们这个行业,和药铺没有区别呀。”唐取德说。
“可是,你们为什么强迫良家妇女?”段美美说,“我一个多月前,就被你们的人骚扰过!”
“也许是青江帮的人也未可知啊,我们是这行的老江湖,不会骚扰良民的。”唐取德说。
这下还正好说中了,之前就是牛七马八说错话闹出误会。
“还有你也是混蛋,好好的卖酒不好吗?为什么也学这种坏人开勾阑?”段美美狠狠地瞪了孟天牛一眼。
孟天牛赶紧跪下请罪,啥也不敢说了,这事确实让他被江湖上的人瞧不起,所以之前的半个月,他的勾阑大业也一直没能顺利开张。
“姑娘,这么说就不妥了,其实酒色财气里,就色的危害最小,最多是太多了伤身体,酒是真正误事、伤人的源泉呢。”唐取德开始主动进攻。
“没问你!”段美美索性回避唐取德讲道理。
“姑娘,我也一直苦恼,希望做点正经营生,但是我也有一个困惑,那就是如果我关了这十家勾阑,只怕许多姑娘还是厨子、伙计都要流落街头了。您也不想看见他们衣食无着对吧。”唐取德说。
这下真的让段美美觉得为难了。
如果是徐咏之的话,可以把钱一拍:“谁说的,我负责安排她们工作,介绍对象!”
但是段美美不是老板,到现在也不是老板娘,她不能一冲动开这么大的口子,而且一下子收购十家勾阑,她都拿不准要花多少钱。
“我觉得可能段姑娘从来没有进过勾阑吧……”唐取德说。
“废话!”段美美一拍桌子。
“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就是想邀请段姑娘去我们的勾阑里走一走,看一看,看看我们有没有欺负人,有没有逼迫人,听听他们的心声,一个侠客想要除暴安良,也应该查访坏人的劣迹,不能冤枉了好人,对不对?”唐取德和颜悦色地说。
这话说到段美美心坎儿上了,当侠客可不得问问别人吗?
“今天孟家哥哥在这儿,”唐取德说,“不妨陪着段姑娘一起去看看,现在是下午,客还没有上,姑娘们都在梳妆打扮,我们最近的店就在一条街之外,走两步就到了,如何?”
段美美也是艺高人胆大,听了这话,也当唐取德是在说服自己,不由得说道:“那就去看看!”
孟天牛一下子就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了。
拉着自己作陪,无非是三个原因:
1.自己和对方有矛盾,提出让自己陪,可以放松段美美的警惕;
2.一会儿要下手害段美美,让自己也沾上人命;
3.可能事先安排了埋伏,顺便把自己也做掉
看起来2比3的可能性大。
没想到段美美真的答应了,这下孟天牛也只好陪着她去趟这个浑水了。
“这傻妞,还做什么侠客,这下命都要没了!”孟天牛想到唐取德那皮笑肉不笑的和气,心里一阵寒意。
他已经在担心段美美,想要跟她站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