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霍一尊对徐咏之说:“我可能要详细地跟您说说当年的有些事情,还有霍义同的来历了。”
“先不忙,”徐咏之说,“我们快点回去,看看美美吧。”
徐小玉在附近听到了徐咏之的声音,欢快地跑到他的身边,轻轻地去舔他的手。
这匹马自从跟了李连翘没少受气,今天看见本主,欢腾得很,但是它又看得出,自己的主人心事重重。
霍一尊打开传送门,大家一起回到了东京城的宅院里。徐咏之也顾不上拴马,就跑到楼上去看段美美。
阿脆坐在门口。
“怎么样?”
“什么话也不肯说,我想帮她洗个澡,她也不愿意。”阿脆说。
“交给我了,你去休息吧,你去帮阿守看看头发,刚才被火球打了一下,头发都烧没了。”徐咏之说。
阿脆赶紧跑下去看段梓守。
徐咏之推开门,段美美蜷缩起来,坐在地板上,还披着徐咏之的外衣。
徐咏之和她坐在一起,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都没事了,都会好的。”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但是以他自己的经验来看,康复和治愈需要时间。
段美美木怔怔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怎么来得那么慢。”
“我不知道你去哪了,我们是追踪那个刺客,才会出现在那里的。”
“你没关心我去哪儿了。”
“我对你的关心,确实太少了。”
“我没杀掉那个男人,我砍掉了他的胳膊,但是他看上去似乎不是活人,又长了一条出来。”徐咏之想起段美美的嘱托。
“我想让你杀的,不是那个男人,那是一个工具而已。我想你帮我杀了李连翘。”
“不用帮,她是杀我父母的仇人。”
“但我觉得你好像一直都在手软。”
“这个人并不好杀。”徐咏之说。
“我没有怪你,”段美美叹了一口气,“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每个喜欢上这样男人的女人,都会像我一样苦恼吧。”
“一个身败名裂的大丈夫,”徐咏之苦笑着说。
一只白色的猫头鹰飞到了窗外,那个脚筒证明,这是一只巫师的鸟儿。
徐咏之解下了脚筒,拿出里面的信纸。
是给段美美的信。
“好久不见,美美,最近如何?甚念。和你家公子的进度怎么样了?”
徐咏之递给段美美信。
段美美看看字迹,和李连翘的明显不同,是更加清秀的少女的字,再看看那只猫头鹰,这只鸟才是陈小幻的信使。
“是我的错,公子。”
“别这么说。”
“李连翘给我写信,我居然认为是陈小幻,我跟她写了很多很多,对你的思念,对你的不甘。李连翘就把我骗去嵩山,对我下了手。”段美美说。
“这个女人太恶毒了。”徐咏之说。
“是我先背叛了你,即使是陈小幻的信,我也应该和你商量,和你分享消息才对。”段美美说。
“我对你有念想,长达很多年的念想。我被这种念想打倒,开始背着你想办法。我应该直接跟你说,天天说,就说一句话,我想要和你在一起,陪着你。”
“傻瓜!”徐咏之实在忍不住,把段美美抱在了怀里。
有的爱就是这样,太可怜,太卑微了,以至于当着本人不好说,必须要和别人分享,才能舒坦通透,少年少年时代的爱,这样的很多。
“现在一切都完了,我再也没办法跟你在一起了。”段美美说。
徐咏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小脑瓜。
“说什么傻话呢。”
“我觉得我很脏。”段美美想想那个窝棚,那个恶心的男人,那身上死尸一样的气息……
“别用那种钱老娘的视角去看待世界。”徐咏之说。
“你还记得钱老娘……”段美美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怎么不记得,一开口就是女孩子必须嫁人,嫁人要嫁得稳定……”徐咏之说。
“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好姑娘了。”
“这就是钱老娘才相信的观点,”徐咏之生气地说,“一个女人好不好,不会因为不是完璧就有什么折损,也不会因为年纪增长、生育过孩子,就有所折损。”
“你中了李连翘的圈套,我也是啊,你歧视过我吗?”徐咏之问。
“歧视过。”段美美说。
“你可从来没表现出来啊。”徐咏之说。
“因为我爱你,所以歧视就不算啥了。”段美美说。
徐咏之盯着段美美,一脸无奈。
“恨你太蠢,恨了好久呢。”
“……”
“所以现在自己蠢,更恨自己。”段美美说。
“别恨了,美美,我在山上说的话,是真心的,你的未来,请交给我来守护吧。就按照三位叔叔的安排,我们三年后就成亲。”
“真的吗?”段美美看着他。
“真的。”
“你会不会觉得很委屈?”段美美问。
“不,我觉得很幸福。”徐咏之说。
“公子,你有时候会是因为英雄豪侠的气质,做一些没法做到的许诺。”段美美说。
“是吗?”
“是,你有时候把感激和悲悯看成爱。”段美美说。
徐咏之捧着段美美的脸看了看,然后用力地对着她的嘴唇亲了下去。
“不不不!”段美美挣扎开,“我身上太脏了!”
徐咏之她把丢开,不一会儿从外面提进了两桶热水。
然后是两桶凉水。
把水倒进屋里的澡盆,空气中就弥漫着白色的水汽。
徐咏之开始帮段美美脱掉撕破的衣服。
段美美索性闭上眼睛,由着徐咏之来安排。
徐咏之把她轻轻地横抱起来,抱进浴室。
手巾和海绵,仔细擦掉她身体上的污秽,一些小擦伤洗干净。
又拿了一只木盆,拆开段美美的头发,仔细洗掉那里面的泥土、杂草……
“感觉我像个老到不能动的老太太。”
“等你老了,我就这样伺候你洗澡。”
“你比我大,还是我伺候你洗澡吧。”
徐咏之给段美美擦干身体,用被单一裹,抱上了床。
“好好睡一觉。”
“你陪我。”
“好。”
徐咏之也是一天的风尘仆仆,赶紧也把自己洗洗干净,笨手笨脚地爬上床来。
“你把衣服脱了。”
“脱了呀。”徐咏之看看自己的内衣裤褂。
“都脱了,像我这样。”
“不习惯……”
“少废话!”
“好。”
人和人之间的爱,其实不是那事儿。
有句话叫做“肌肤之亲”,说得最好。
最能感受到爱和增加亲密的器官,不是嘴巴,也不是心,而是皮肤。
徐咏之抱着段美美,段美美的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紧绷,逐渐放松了下来。
她的呼吸变慢,也匀实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嘴里喃喃地说。
“好想这样陪着你,一辈子。”
人在遭遇极大的变故和痛苦之后,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
第一夜第二夜睡着不是难事,足够累,总能入眠。
伤痛会在三四个月之后,倏然出现,现代医学里管这个叫做应激障碍。
徐咏之给段美美盖好被子,轻轻下床,穿好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
霍一尊在屋里等他。
“一尊叔,我想听听关于霍义同的事。”
“好的,公子,我一直在等你,这时间我也在整理思路。”霍一尊说。
“霍义同是谁?”
“他是我的侄子,我哥哥霍定于的儿子,我们霍家从这一代开始像儒家一样排列辈分,四代人是义气千秋,霍义同是义字辈。”
“我记得当时你哥哥自杀后,霍家的当主是个小孩子。”
“对,那个孩子就是他,现在明面上代表霍家的那个年轻人应该是假的,现在看起来,李连翘带走了他。”霍一尊说。
“李连翘这么恨霍家,为什么要带走霍家的孩子?”
“看起来,她把霍义同做了试验品了,霍家那她做试验品,那她也就拿霍家的孩子来做试验品。”
“您觉得霍义同的那种肢体再生的能力,是什么法术?”
“不是巫术,这是药物。”
“药物!”
“壁虎、螃蟹和许多虾,都有让自己的尾巴、钳子再生的能力,用这些提取物,和大燥类的药物一起炮制,就可以激发人体的许多潜在能力,我看义同的手臂再生,就是这种改造的结果。”
“怎么破呢?”
“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如您所见,斩去一只胳膊,他就会比过去变得更加瘦弱,而且我觉得这种瘦不是通过饮食能够补充回来的,被伤害多了,霍义同终究会死的。”霍一尊说。
“哦……”徐咏之想着那只新长出来的手。
“少爷。”霍一尊跪倒在地。
“我哥哥虽然是个恶棍,但霍义同本质上不是坏人,也是一个牺牲品,我能否请您留他一条性命,我想试试能不能把他治好。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霍一尊说。
“你知道太岳叔和美美遭受了什么吧,一尊叔。”
“我会用我的血,去洗净霍家的耻辱、终结这一切的。”霍一尊说。
“我不能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徐咏之说,“你如果能治好他,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之外,不要让我们见到他。”
“谢谢公子。”霍一尊行了一个礼。
“起来吧,一尊叔。我还有一个问题,霍义同的剑术是哪家的呢?”
“我想,这样的剑术,只有恒山吧。”
“恒山我倒是怀疑过,但是恒山并没有什么著名的剑术门派,佛寺倒是有不少。”徐咏之说。
“少爷听说过影子门派吧……”
“你是说那个刺客流派?”
“对,霍义同的剑法好像就是刺客流,他们如果跟剑客单挑,不是对手,但是如果讲穿房入户,潜行暗杀,是真正的高手。”霍一尊说。
徐咏之想了想霍义同的剑法,确实如此。
“恒山在山西,我在想霍义同是不是真的在北汉受训和成长过。”徐咏之说。
“少爷,这事儿很重要吗?北汉虽然有契丹在背后,但是和大周比,只是一个小国呀。”
“一尊叔,如果真的霍义同是李连翘委托给北汉培养的,那南唐就和北汉有勾结了,我们通过外交施压,让李煜去杀李连翘,或者直接对南唐用兵,都是有借口的。”徐咏之说。
“妙!”
“现在就要搜集证据,此外,李连翘进行这种不人道的实验,我们也应该找到证据,在巫师世界里揭发她的做法,让巫师世界及时跟他切割,没有了南唐和巫师的力量,李连翘就只是一个野心很大、能力平庸的人而已了。”
“是!少爷明见。”
“我现在还担心一件事,就是李连翘把这种实验推广,制造出一支活尸军队。”
徐咏之的担心不无道理。
古代的战场上,最重要的是人的信心和士气。
恐怖的东西对士兵的打击极大。
春秋末年吴越争霸的时候,越王勾践在吴王阖闾的大军进攻之前,特地安排了五百个死囚,冲到阵前集体自杀,吴国的军队看得心惊胆战,被越军一下子就冲破了阵线,吴王阖闾被伤了大脚趾,不久就感染而死。
类似的,还有欧洲人的战马害怕埃及的骆驼、北方的步兵恐惧南方的战象……
如果南唐有五千个被砍掉手还能长出来的重甲兵。
大周禁军只会望风而逃的。
士兵没有办法和恐怖的非人类作战。
李连翘之前拼命想要得到徐家的死灵术(其实徐家没有死灵术实验),就是因为死人不会恐惧,而只会制造恐惧。
现在虽然没有死灵术,但有这种药物把人做成活尸的能力,显然也在战场上大有用处。
“少爷想得周全,我认为李连翘还没有武装出活尸部队,可能是成本问题,她制造一个活尸战士的时间和金钱的消耗,仍然太高。”
“所以要快,一尊叔,我们也要掌握这种把人变成活尸的技术,虽然我们不会用这种技术,要掌握,才能去对抗,它怕什么,怎么对付,我们都要知道。”
“是。”霍一尊答应道。
“晚了,我们都休息休息吧,明天再来工作。”
霍一尊走了。
徐咏之看看段美美和自己的房间,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进了段美美的房间。
他看见段美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我怕你不回来了。”
“跟一尊叔说了些话。”
“我知道你更喜欢自己待着。”段美美说。
“但是我不想你醒来发现身边没有我。”
“你出门的时候我就醒了。”
“抱歉啦,把你吵醒了。”
“不是吵醒,是没有你,睡眠对我,没有意义。”段美美说。
“对我有意义,你睡着了,我才放心。”徐咏之说。
他们拥抱着彼此睡着了。
这种感觉,就像他们人生中初见一样。
爱不是性和控制;
爱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