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碧月因心生醋意,一时说出那番话来,口气很是不对,且大显突兀。.云裳听了,羞得脸面彻耳根的通红。暗道:“刚才听她说话,口气言语中都是温文尔雅的,显然是自尊自重的人物。然而我与她这才初次相识,她却怎又说出这等不着边际的话来?”
云裳本是聪慧之人,转念一想,暗自笑道:“是了。她当年和晓白可是两情相悦的,如今数年不见,都不知对方如今怎样。今日久别重逢,她见晓白和我亲密无间,心中生疑也是有的。因此便要羞我一番,也趁此一探我俩的虚实————枉不气杀人么!倒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他晓白什么人物我难道不知?又怎能破你两人的姻缘?真真你碧月是小瞧了我了。”想到这里,美目含嗔,直勾勾望那碧月一阵,也不答话,走到湖边栏杆旁看那水中的荷花。
碧月见她这等情状,便就当是默认了。心中乱的跟什么似的,暗道:“是了,是了!果然不出所料呢,若是没有这等事,她怎又不答我话?”也不太多想,便就跟上前去,倚栏凭风,来到那云裳旁边笑道:“说来都是男女之事而已,即便是我一言说中,妹妹倒也不必羞惭成这样。想我师兄他如今大喜,我做师妹的又能如何?今日只是过来庆贺一番而已,妹妹你也不必多心。”
云裳刚才本是有意躲开,不想两人拌嘴的意思,没想到碧月她却不依不饶,跟上来又说出这等话,怎能不怒,扭头道:“姐姐自重才是!想你我姐妹相见,本都是欢欢喜喜的,若是言谈玩笑,小妹我也能尽让你。然而姐姐如若有话要说,便就直接道来,不必藏头露尾的,含沙射影,中伤他人!”
碧月一听,怎能示弱?笑一声道:“妹妹差了。想姐姐我刚才所说都是些心里话儿,哪有中伤的意思?只怕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你自家心里有事,倒把他人良言,听作是恶言恶语也是有的!”
这云裳自小生长在富贵之家,向来未曾受过人家大话的,如今一听,碧月前前后后总拿话辖制她,且又污了她清白,怎容不气?火气上来,把手儿倏忽向腰间一探,刷拉一声掣出口缠腰的软剑来,把持在手中,直指对方,上前喝一声:“碧月!你好不识抬举,今天我好好和你说话,你怎就敢出言无状,处处难为我?好不识羞的东西,在我卫家你倒也敢造次起来!若按本姑娘平日里的作风,你这般气恼我,非割了你的舌头去不可,然而看在晓白面上,我不留你,你速速离开,别让我唤出手下来擒住了你!”
然而这里碧月岂是示弱的主儿?见她动怒,便当是刚才的话都说到她心里去了,她一时羞愤,因此恼起火来。想到这里,自己越发的不自在起来,一手掣出碧青剑来,也指着对方,道一声:“小妹何必动怒!想我碧月刚才所说句句属实,哪里有开罪你的意思?你倒是多心,要和我动手,我碧月岂能怕你!”那云裳听她竟还说出这等话来,怎能容她?手下用力,剑光彪然一闪,向那碧月身上猛刺出去。
那里晓白远远见了二人这等情势,怎能不惊?看那云裳出剑,忙飞身前来,一手夺下她手中剑,喝道:“如何?本是好好的,怎就都动起手来?”碧月一见他,越发的没了好气,只冷冷道一声:“你到要问个明白么?倒不如回去扪心自问了,自家做的好事,到还有脸来问呢!这里现在也没有你的事,你先让开,让我也和她论个公道!”
晓白不理她,只问云裳。那云裳心中老大的委屈,此时两眼巴巴地望那晓白,鼻儿一酸,簌簌落下泪来。且道:“都是你做出的好事,还来问我么?也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好的歹的都向我庄里领。如今弄出这么个人物来,口无招遮的乱说,可是来羞辱我的么!我不管你如何,倒要在这里给我说个明白,好好还我个清白!”
这晓白心里本来就是有鬼的,此时听云裳说出这等话来,又细眼看了她二人的情势,便也猜到了几分。一手拉着碧月到一边去,低声问道:“如何?云裳她脾气向来都是最好的,我也从未见过她这样实实在在的生过别人的气。你刚才倒底说人家什么了,竟把她惹怒成这样?好好说清楚,向人家陪个不是也好!”
碧月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竟是心重云裳,来数落自己的意思,心下不由得一酸,暗道:“可是新人胜旧人了呢!难为我与你情好这么多年,一朝不见,你就这样护着别人,帮着她来要我的强,可是人走茶凉呢!”想到这里,少不得冷笑道:“她云裳自然是生性最好的,从来不和人计较。倒是我最讨人嫌,且又生性最坏,是我开罪了她,又如何!你关晓白这里尚没有和人家成亲,便就体贴成这样,可知是最没有脾性的人物,让我哪只眼看得上你!”说着,收了剑转身便走。
晓白一听,就知道其中的缘由,牵住她手笑道:“好好地怎就说出这等话来?人家云裳一女孩子家,初才长成,年纪还小,何曾有过谈婚论嫁的意思?平日里她只拿我当兄,我只视她如妹,何曾有过非分之想?倒是你刚才说话少见识,开罪了人家,怎还不去陪个不是?”
碧月一听这话,登时了然,原来自己却被他关晓白所欺。一时间又喜又羞又怒。所喜者,先时在竹林中所听为虚,云裳与晓白并无瓜葛,可也消了自己心头一病;所羞者,刚才自己说话太过,折辱了人家云裳;所怒者,他关晓言语虚多少实,脾性和当年一样,丝毫不改,竟然被他所欺,冤枉了好人。一时间她就羞得脸儿通红,恨恨向他关晓白道:“没德性的东西,又让你给骗了呢!你别得意,这账我且与你记下了,早晚要报的!”晓白笑道:“小生恭候仙子大驾。”
碧月却就靠到云裳旁边去,扭头向她笑道:“刚才是我语失了,妹妹不要见怪才是。”云裳一听,哭的更甚,且道:“姐姐这等人物,怎就说话也不思量思量,刚才那等话可也是能随口说的么?妹妹我这等年纪,那等出阁之事便是想也未曾想过的。”
碧月脸儿一红,低头笑道:“妹妹也别怨我,想姐姐我岂是那等轻薄的人物?刚才见了妹妹喜欢还来不及,总不能存了那等坏心思来取笑。前前后后也只不过轻信了一个人的话罢了。”
云裳便问:“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倒要说清楚。”
碧月轻叹一声,眼望关晓白,便将在林中他说的话尽都告诉给云裳,且笑道:“妹妹可听得仔细了,这等多情的种儿却说有意于妹妹你了,还说是早已得到令尊的应允,即刻就要娶你过门呢。”
云裳一听,先把脸绯红了,随即咬着手帕子哧哧笑个不绝,只道一声:“蠢材,蠢材!说这话也不思量思量,口无罩遮的,怎像他这样一个身份的人该说的!”
碧月万不曾料到她笑得这样欢喜,便问道:“怎的了?听到有人要迎娶你过门便笑成这样?”
云裳依旧笑个不停,且道:“妹妹我只是想,他这话里却也有一半是真的。当初他家老门主在世之时,我爹爹却是有意要将我许配给他,也是亲上加亲的意思。可是当初我两个也都是有脾气的,一个不肯娶,一个不肯嫁,两边老人家都急的不行,那里容我们不许?最终被逼的没了法子,他便说终生不娶,我便说终生不嫁,当时闹的跟什么似的!两边老人家见我们俩都打定了心思,不肯随他们的意,一时也都没了法子,便把这亲事搁下了,最终也没的办成。以后他三绝门并我们卫家庄里但凡知道的人,都把这事当成笑话来说。如今可好,他自己也不害羞,倒也跟着说起来了,可不笑死人么?”
碧月听了,随着笑一阵,然而心下一动,便道:“果然可笑的紧呢,妹妹你说这话却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云裳眼中亮光一闪,笑道:“姐姐是问当初我和他据婚的事么?那却是三四年前,他刚从灵虚山回来时的事了——”说到这里她就住了口,似乎还有话,只是欲说还休。
碧月看她满目含春,眼中亮晶晶的,不禁老大怜惜之情,笑问道:“你们两个却也有趣,都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当时若是果然成了,倒也是天设的姻缘,怎又一个发誓不娶,另一个宁死不嫁呢?”
云裳又笑,面上却潮红起来,不觉眼望碧月一阵,笑道:“姐姐若问他为何不娶,却也有因,此事一过,他却备了八抬大轿,聚集起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过江北上,到宝雕宫迎娶姐姐去了。若说妹妹当初为何不嫁,——如若知道那人心里本就没你,又明知这婚事他会断然相拒,那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呢?”他说这话时嗓音发颤,眼望着别处,嘴角不自然的露出一抹笑来。阳光跳跃在她的脸上,晶晶然闪动着银色的光亮。
碧月听了,一下里沉思。暗道:“是我错了!怪不得刚才我提起她和晓白的婚事,竟惹起她那么大的怒气来,想那本来就是人家的伤心痛苦之处,我却不识趣,又去戳一下!可是罪过大了!”想到这里,老大歉疚之情,默默然不敢则声。
半晌,那云裳却又欢喜道:“可不知怎的了,今天本来和姐姐初逢,却谈起这等事来了!——这些话若搁在平日里,妹妹我也懒得向别人去讲,不知为何,今天却和姐姐亲近,一时竟说了这么多,真真笑死人呢!”碧月听她说话,心中却乱作一团,低头一笑,牵住云裳的手说不出话来。
那关晓白也是识趣的,见她两人在这湖边说话,他就离得远远的,向那边绿树阴石凳上坐了。等了这许多时候,见她二人这时欢声笑语的,便知道是雨过天晴了,就走上前来笑道:“你两个行事也让人难猜的很呢!本来不曾相识的,初次见面怎又有这许多话来聊?却像是亲姊妹久别重逢的一般,满腹的牢骚话呢。”
又见那云裳只仰着脸望他,晓白便拿手向她额头上一戳,笑道:“怎么了,却又这般痴痴的了!”碧月冷冷道:“你还好意思来么?只为了你,生出多少事来!”晓白知道她话里意思,没好意思上来,搔首而叹。云裳却就笑道:“我们正谈着你,你却就自己来了。”晓白道:“说来!谈我什么了?”云裳笑道:“不说,不说!让你猜去!”晓白拿眼直勾勾看了她好一会子。见她眼睛潮润润的,知道又是哭过一阵的了,仍是拿手指着她笑道:“偏偏又是你最会闹鬼!”
一时间却见一双丫鬟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向晓白见过礼,又向那云裳道:“大小姐,可让人找的苦,原来在这里!老爷说有事要让小姐过去呢,已经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