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人就是关晓白,他来时身影如飞,剑如流星,一旁的众将只看到他身影一闪,倏忽一下,彪然一阵,就穿过那几个人打斗之处,然而却并没有看清他的形貌,更无法看清他如何出招。.独有这里的碧月眼疾手快,又是当年和这关晓白熟惯了的,识的他剑法路数。远远望见他飞身前来,剑光闪处,拍落霍风手中双锤,斩落凌霄手中刀,荡开两杆长枪,一路下来,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身影却并没有丝毫的停留,剑随身动,末尾一点,点落平安君手中镜月刀。再一闪,早又收剑入鞘。这串拔剑、运剑、荡剑、走剑、落剑、收剑的动作,一路下来,一气呵成,忽疾忽缓,刚柔相济,众人都没有看的明白,只觉的两处打斗莫名其妙瞬息止息。而这里碧月却心有灵犀,早猜透晓白的意思,在他长剑点在平安君刀面上的同时,也出手点开鸣松手中的乌龙剑,不先不迟,恰是时候,止住双方刀兵。
此时便觉林中清风细细,流水泠泠,众将惊疑不定,众目相望,一丝动静也无。晓白却眼角含着笑,将碧月细细打量一番。原来两人数年未见,他虽是昨夜闯入宝雕宫大营相探,但夜里帐中,却并未曾看清楚碧月面容,此时清风绿竹,晓光鸣瀑,再观这面前的美人时,却别有一番韵致,但见她:面如玉清,肌胜雪白。媚眼汪着情,淡眉笼着愁,榴齿含着香,朱唇蕴着笑。云衫飘飘,瘦体似欲翔天际;绿云扰扰,仙姿朱笔枉难描。仪态孔佳,性情温雅。才一展眉,春凝眉梢;方欲启口,万般妖娆。
晓白边看边笑,边笑边看,笑看间早弯腰向对面一拜,道:“亲旧来会,佳丽相陪,晓白何德何能,竟劳师兄师妹如此看重!遥想当年一别,恍惚之间,隔膜一世,不可触及,又如昨日,宛然可忆。回思前事,怎容人不兴感叹!今日重逢,可要尽兴而谈,一补前时之缺!”
说完便就邀鸣松等上前一坐。自家却又靠在碧月面前,牵她手笑道:“师妹这边来,师兄为你引路。”碧月那里肯理他,摔开手来,自己上前紧跟鸣松去了。这关晓白却依旧跟上,俯身向她耳根笑道:“师妹莫气,只是昨夜师妹可曾睡稳?为兄到有句话,要向师妹当面说清的。”碧月见他老大不尊重,登时作怒,一手掣剑,一面低声咬牙怒道:“你去!在这里口无遮拦的,谁又理你。再若胡言,我手中剑不饶你!”晓白一听,这才一笑起身,向对面坐了。
鸣松见他关晓白昨日派了人向大营内相邀,然而自己带军将都来了多时了,他却在这时候才露面,显然有怠慢之意;况且一见面就刀剑相加,仗手中长剑击落自家数员大将手中的兵器,傲慢之气一时不可言及。想到这里,鸣松早就怒气大作,暗自恨恨道:“可恨,可恨!这等傲气,竟和当年在山上时毫无二致,可见是禀性难移了!让我哪里看得下去!”
此时见他关晓白在对面坐定了,鸣松便冷冷道:“师弟果然好身手,不仅身快,剑快,眼光传神也是最快;不惟功高、力高,这傲慢之气也是平常人最难企及的。可见当年一别,脾性总也没有大改。俗语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时用在师弟身上,也算是恰到好处了!”
这句话中满是讽刺之意,那晓白听了,不惟不气,反而笑道:“好,好!师兄所言,最最切中,可见是深知师弟之人了。然而,但愿永久相知,长久的当做兄弟看待才好!师弟刚刚备好了西域新鲜瓜果,清凉可口,正好消此酷暑。师兄我们还是坐下来细聊。”说着一拍手,让手下人献上瓜果来。
果然有那玄影四使帅众人献上各色瓜果,一一端放在石桌上。两边众将看时,见那瓜果光泽鲜润,各异,大大小小,都用那玉金托盘盛放,采撷入口,汁多肉丰,甘美异常,丝丝沁入舌根,清凉可口,贯喉而下,一路通入腹中,股股凉气渗入心里。众人赞不绝口。
又有侍者献茶来,看时,却也非比寻常,色泽青碧。那托碟也都有考究,都是用蓝田冷玉细雕而成,色呈青绿,与这茶色相配。端茶入口时,温凉适中,芳香四溢,味浓而不滥,入口沁鼻醒脑,心神为之一爽。
那关晓白便笑道:“此等茶果都是在下差人连夜急运到这里,味道自然是中原少有的,诸位可慢慢享用。”端茶时,却又见两边将士各自一手握剑,一手捧茶,互相防范,大为拘谨,他就笑道:“罢了,罢了,此等妙境,怎又能受这等器物所累?可是大煞了风景!”说着便站起身,手一扬,将那泣血剑抛到一边,忽的风动,又把身后紫袍也解了,松开衣襟,褪掉靴袜,舒开身儿,在那座上坐了,又向那众将道:“抛了,抛了!解了,解了!不必这等装扮累人,大煞了风景!”
经他一说,那玄影四使心领神会,也各自把手中配剑和身上繁杂之物一一抛开了。三绝门众将看了,也不敢扫他关晓白的兴,都丢开兵器,卸下盔甲,脱了军靴,只在身上穿了件单衣,在那阴凉处乘凉。这边朝中军将见了,不知如何,都拿眼睛望那端坐在前面的鸣松及那蔡云中。这鸣松便把眼望那关晓白,见他神情倨傲,眼光闪闪,向自己脸上掠过一眼,目光便轻飘飘荡开去了,满是不屑之意。
鸣松经他一看,登时大怒,向身后众将喝道:“你等纵横沙场,舐锋饮血,何时曾让人小看了去!如今来到这里,便甘在人后了么!休要为小节所束缚!”一声令下,便首先弃了剑,丢了盔,卸了甲,褪了外衣鞋袜,也如那关晓白一样,上下只留一件单衣。众将见了,也一齐随他行事,将那剑器,盔甲之类尽都抛弃了,一齐在那石桌旁围坐。只有碧月见了这场面便站起身,持了剑,向那不远处瀑布边上一块大青石上闲坐去了。
一时间清风四起,从四面林瀑之间拂来,夹着水汽,带着树木泥土之香,穿过单衣,游走在人身上,便觉四肢生凉,全体透彻,神情顿爽,倦怠之意顿消。众将都一齐惊叹,心情弛荡。晓白啧声笑道:“奇哉,爽哉,妙哉!如此佳境,如此清风,怎能无乐?奏歌来!”便有那卫云击节,沈玉南作歌,夏侯钧、朱信凭低声相和。听其音,声震林越,脆声卓卓,清婉之至,作的既非沙场征战之歌,又非歌台暖响,春光融融之乐。却是他们当时在西北大漠月亮城中演奏的冷月之韵。众人听了,觉这乐音悦耳醒神,音声清凉,节奏多变,韵律铿锵,果然是平日里闻所未闻的,便又是一番称赞。两边军将一时间顾虑全消,松弛一阵,欢笑不已。
众人品茗啖果,耳听清韵,又有那青竹翠阴,落入杯中,增了茶之碧色,水流之音,透入人耳,添了心之喜悦。更兼风过竹林,龙吟细细,飞瀑坠地,碎玉四溅,野鹤飞鸣,好鸟雀跃,人声喧喧,以歌互答,一时间气氛全出。双方军将,意弛神荡,早把那征杀之事抛到脑后,聚在一处,互相谈笑,宛如一家军兵一般。
这里关晓白都看在眼里,便向那众将笑道:“诸位见这林中之景如何?”
众将一齐道:“好!”
晓白又问:“桌上瓜果茶水可合诸位口味?”
又回道:“妙!”
晓白便就笑道:“这里数十里竹林本是县中富豪卫公地产,这卫公之名,诸位都是知晓的。他本是一皇商,都城皇宫中的名贵香料多是由他进贡。不仅如此,附近各处州县也都有他的商行,家业甚大,富甲一方,如今卫公年老,这片竹林以后便是他老人家颐养天年之所了。”
众将听他无缘无故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知何意。便又听他说道:“这卫公暮年将至,膝下却是有一子一女的。子名卫云,便是在下军中玄影四使之一。女名云裳,天香国色,风神秀逸,贤淑达理,最是难得的人物,你等可知这女子生长的如何?”
众将听他如此一说,便都来了兴致,不禁眼前一亮,都上前问道:“如何?”
碧月这时候却也在那不远处听到了,心下不由的一动,也侧耳细听晓白如何作答。
这里晓白见众人相问,他却又含笑不答,半晌又指那桌上果品道:“诸位将军可知,这些茶果之类却是从何而来?”
众人都推说不知,且问那云裳形貌。晓白便就笑道:“莫慌,莫慌,欲知其人如何,却要先识得她生养之地。正所谓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之说是也!先时诸君所尝瓜果,原本是在下差人连夜从月亮城中急运到此的。那月亮城外水域甚多,凿地就可为泉,况且白日里烈日炎炎,到夜却又寒温陡降,因此那里所生产的瓜果之类,味道鲜美,甘甜如饴,可称一绝。又因土少沙多,五谷绝少生长,因此城中百姓多以菜蔬瓜果为食,如此一来,却让城中女子生的肌肤胜雪,柔滑如缎。
“当年在下率众人在月亮城中屯扎之时,云裳入城远寻她兄长卫云,因此在城中相识,当时见她已是娇小可爱,柔美异常,出落得如天仙美人儿一般。更兼在那城中呆的日久,受水土风俗所染,益发妙不可言。夏日里乘月色清辉之时,我等花间饮酒作歌,前后舞女翩翩,羽衣飞动,身姿婀娜,月光之下,朦胧绰约,甚觉可爱。而云裳前后相招,动人楚楚,姿色又数群芳之冠,更兼其肌肤反映月华之光,衣袂飘散迷离夜色,飘飘欲去,遥遥欲还,月宫嫦娥也莫过于此。当时在下见得云裳,便如拨开云雾见青天一般,那时方才知晓:动人仙子原来另有其人。想我平生浑浑噩噩,心智懵懂,先时为那等凡尘美色颠倒乾坤,蹉跎岁月,实属不该,当时便追悔不及了。”
此话一出,却是暗有影射的。当年这关晓白与碧月刻骨之情江湖上谁人不知?他只因当年远迎碧月过门,才落得被驱逐出门,流落月亮城。而碧月本是公认的天仙国色,如今他却说“动人仙子原来另有其人”,可不是对当年自己所做暗有悔意的意思?如此一来,可就冒渎了碧月。
然而此话说完,那众将却不顾许多,只一阵唏嘘,都啧嘴笑道:“想那小女子云裳果然有如此超凡脱俗之处?却让圣君你如此夸赞!”
晓白笑道:“你等怎又能不信?在下以往未入城时只是浑浑噩噩,自进城之日起,眼见佳丽成群,粉黛如织,便如大梦初觉一般,方知此人间尚有如此逍遥之地,便有乐而忘归之意了。想即便是我们江湖上的仙子,也未必能和城中一干女子媲美的。”
那不远处碧月听了这话,就如五雷轰彻的一般,不觉站起身来,意念痴痴,回头向着这边关晓白死死盯了一眼,怒气不打一处来。那关晓白虽暗暗偷眼看她一举一动,然而不加理会,视若无睹的一般。
这里碧月尚且可以。然而她兄长李鸣松却是个火爆之人,最不能看见他妹妹受辱的。此时听这关晓白出言不逊,大有轻慢碧月的意思,怎能沉得住气?一时间怒火中烧,心气上涌,满面发红。只向那关晓白道一声:“师弟,想你行走江湖才寥寥数年,便把当年灵虚山上所学都抛到脑后了么?师父常说,习武之人,剑法尚在其次,人法却在首位。万事需要一个和气待人,为兄听你方才言谈举止,竟大大逊色于当年在山上之时。在此为兄也奉劝你一句,说话时口中积德,心中留神!江湖之上,情意最重,你若一心要做负心无耻之徒,为兄怎能容你!”
此话一出,却就恼起三绝门军阵中的一员大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