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温走出卡特琳娜的卧室,马上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夏洛特。他的视线在夏洛特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别开目光,继续往楼下走去。
“你是个最糟糕的人。”夏洛特站在原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狡诈、无耻。大姐姐也是个傻瓜,居然会相信你这种人……”
“不要用一副大人的口吻说话。”斯温停下脚步,和夏洛特背对背站着,“你才八岁不是吗?硬要装作一副大人的样子的话,反而会弄巧成拙的。”
“是你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有多么残酷!”夏洛特咬着牙,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气,“如果还要继续天真,那么,我又要怎样来杀死你呢?”
“你会有这个机会的。”斯温迈动了步伐,“如果那时候你能明白,到底该怎么杀死我的话……”
种下的种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或许有一天,用名为“仇恨”的水浇灌出来的这朵复仇之花,会格外的艳丽。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斯温轻声地低语着,“至少,不能是现在。”
回到一楼,斯温准备去通知城堡外面的芒斯特军队,卡特琳娜已经答应回到德为得,斯温也该要动身了。
不过,意外的,他在楼梯口看到了阿特密斯。
在阻拦杨的攻击之后,阿特密斯因为耗尽魔力而昏睡了一段时间,即使现在醒过来了,她的气色看上去也不是太好,脸色相当苍白,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活力。
她大概是特意在这里等着斯温的,在看到斯温后,阿特密斯的表情很复杂,不过最后还是垂下头,算是向斯温致意。
“可以,请您谈一谈吗?”
阿特密斯主动邀请斯温,这还是头一回,虽然现在这个女孩对斯温而言已经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了,但考虑了一下,斯温还是接受了她的邀请。
两人来到一楼的会客厅里,阿特密斯特意关上了门,并且吩咐仆人们不用过来服侍。
“有什么事情吗,赫卡特小姐?”斯温坐到沙发上,平静地看着阿特密斯。他们之间的关系算是比较复杂的了,因为那一晚在梅特涅家族的意外,斯温可以说是和赫卡特家族结下了仇怨,虽然同赫卡特伯爵达成了谅解,但是和阿特密斯,两个人的仇恨一直没有解开,哪怕因为曼弗雷德的背叛,阿特密斯选择了和斯温协作,但她也一直不待见斯温。
阿特密斯咬着嘴唇,犹豫了好久,她才说道:“这一次的德为得之战,你……您应该打败曼弗雷德了吧,就算没有杀死,也应该已经重创他了吧,不然的话,这场仗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获胜。”
斯温打量了阿特密斯一样,虽然阿特洛波斯把法兰克尼亚人在世间的一切存在都抹去了,甚至包括了作为法兰克尼亚人的曼弗雷德·阿尔卡多·冯·诺斯费拉图·这个人物,但是,曼弗雷德·施耐德这个人却还存在着。阿特密斯是曼弗雷德从小看着长大的,对曼弗雷德·施耐德有很多的记忆,所以不至于像奥布莱恩男爵一样,彻底忘记曼弗雷德这个人,不过,她记得的也只有曼弗雷德·施耐德这个人了,至于从内政部事件之后关于曼弗雷德的记忆,一样被阿特洛波斯篡改了。
“侥幸得胜,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那、那您……”或许是对斯温用敬称感到很不习惯,但阿特密斯既然摆出了这副低下的姿态,自然也会强忍到底,“是否见到了我的弟弟,杨呢?”
果然是为了这个吗?斯温心想道。
“抱歉,我没有在德为得见到他,也不清楚他的下落。”
这个答复让阿特密斯的心不上不下的,她觉得既然斯温没有遇见杨,那么以杨的本事,保住性命应该是无虞的;但是,如果说杨下落不明的话,那也就是说杨很可能继续和曼弗雷德站在一起,现在战局都已经如此明朗了,杨继续这样的话,只怕等到亚历山大上台,清算名单中少不了他一个。
“请问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阿特密斯低着头,声音很轻,甚至还有些哀求的意味,完全没有以往那种飞扬跋扈的感觉,“要继续肃清叛党吗?”
“不,我会先护送卡特琳娜殿下回到德为得,这次的叛乱对帝都妨碍巨大,大量的民众外逃,而留在德为得的居民也饱受战火之苦,亟需皇室站出来安抚民众。所以,接下来我会以保护卡特琳娜殿下为第一要务,至于肃清乱党的事情,大概会交给陆军部吧。”
“是吗……”听到斯温的回答,阿特密斯不由有些失望,“那么,能否让我也出一份力呢,这一次的事情,十三课也有责任,就当,就当是我为亡父戴罪立功吧。”
斯温倚在沙发上,斜着眼看向阿特密斯。他大致可以猜出这位小姐的心思,确实,阿特密斯从各方面来说,都算不得是一位淑女,但惟独一点——在对弟弟的照顾上,她确实是一位称职的姐姐。刚才她那么问,是想找机会开口让斯温饶过杨,而现在听到斯温的回答,或许是觉得斯温不在肃清叛党一事上出力,也可能是想到了斯温是在推脱,总是,在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后,她就希望自己亲自参与,至少有一个机会,抢先找到杨,然后放他走,哪怕之前阻拦杨的时候,阿特密斯还口口声声说要杀了他。
女人真是口是心非。
“赫卡特小姐——”斯温拖长了调子,摆出一副教训的口吻。
阿特密斯不由感到十分紧张,她知道自己的意图是瞒不过斯温的,但是她实在没有办法,收复德为得之后,不论是谁,都不会放过这些乱党,一旦杨被抓到,绝对必死无疑。但是军队中的人她又不认识,以她的身份也没有办法直接介入,所以,她才不得不来求十分讨厌的斯温,为了弟弟,她也顾不得面子了。
“我十分感佩您对令弟的这份关怀之情,但是,您想清楚了吗?您现在是没有资格这么做的,就算是您自己,也是戴罪之身,十三课在这场叛乱中牵扯得如此之深,哪怕赫卡特伯爵已经为帝国捐躯,也是难辞其咎啊。”
阿特密斯咬紧了牙齿,这一点她不是不知道,这一次赫卡特家族可能真的要和十三课的职位永远的说再见了。
“我明白,我明白的。”坐在沙发上的阿特密斯局促不安的扭动着身子,显得有些焦躁,“我没有和您谈条件的资格,赫卡特家族已经没有任何资本继续和您讨价还价了,我们一度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但是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算是我们咎由自取,谁叫到了这个份上,还想着两边讨巧呢。”
说着,她自嘲地一笑,原本她是很不希望结果赫卡特家族和十三课的重担的,可是现在,当这些东西真的离她而去时,阿特密斯反而感到了浓浓的悲伤——不是为那些失去的权力,而是因为赫卡特家族的没落,为她的父亲感到悲哀,赫卡特伯爵拼尽一切想要守住这些东西,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最后却还是要在她的手里丢失。
“我是做不来这种事情的,叫我左右逢源、长袖善舞,我实在是办不到,就像现在这样,明明我很厌恶你,但还有摆出笑脸来和你说话。”大概是厌倦了这样的对话,阿特密斯扯下了伪装,露出了本来的面貌,“我知道,你也不怎么瞧得起我,这一点,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彼此都已经知晓了。但是,唯有这件事,就算是抛下面子也好,就算你再怎么辱骂我也好,我一定要请你帮忙,保住杨!我找不到别的可以帮忙的人了,卡特琳娜殿下和我们的世界牵扯太浅,而且她现在也是赖着你办事,所以求她还是要经过你的同意,而我们赫卡特家族由于掌管十三课的关系,同其他家族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就算我求上门去,且不说他们未必帮得上忙,单是这份风险,他们都不会愿意。所以,我唯一可以求的,也只有你了,只有你才可以帮我这个忙。”
阿特密斯从沙发上站起来,突然跪倒在斯温面前,头甚至狠狠地磕在地上。
“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只求你,我只求你……保住杨,不论是让他远走他乡,还是隐姓埋名,都没有关系,只要保下他的性命就可以了!你一定做得到,不,应该说现在唯一做得到的人只有你了。亚历山大殿下对于十三课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内政部的人又都沦为叛党,更不可能来处置这件事,所以,现在唯一有权力的,并且和魔法世界有极深关联的,只有你斯温·诺·杰里柯了,只要你出手,就一定能做到的!”
阿特密斯抬起头盯着斯温,她的眼里还含着泪水,额头上泛着红,表情一点也不似作假。看到阿特密斯这副样子,斯温不禁默然,对于阿特密斯这个人,他没有好恶,从来都是用利益的眼光去看待她的,所以,不论是和赫卡特家族讲和,假意提出联姻,还是之前收留阿特密斯,打算借用她的身份来了解十三课,都是出于利益的考虑。但是,现在看到这样的阿特密斯,斯温的心里不禁有了些许的触动。
如果是索菲娅的话,大概我也会做到这种程度吧——
这个念头在斯温的脑海里盘旋了好久,久久不能散去。按照他原来的打算,是绝对不会给杨任何活路的,这个家伙铁了心地跟着曼弗雷德,而且对斯温充满恨意。这种恨意与阿特密斯对斯温的厌恶可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杨的恨意,是以杀死斯温为目标的,至深的仇恨感。
这样一个麻烦,真的要放过吗?
从理性来看,斯温不应该答应阿特密斯,甚至连阿特密斯都可以被抛弃掉,毕竟,现在的赫卡特家族已经没有用处,十三课局长的位置,如果斯温争取的话,也不是拿不到,既然如此,又何必再留着赫卡特家族这个麻烦呢?
不过,要是就这么处理掉赫卡特家族也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情,首先大公主那边就会有意见。我和她之间的分歧太大,尤其是在于行事手段上,她不喜无法接受我的做法。大公主实在太过妇人之仁,没有与野心相称的狠厉,这一次要是我执意抛弃赫卡特家族,那么只怕在卡琳城堡与阿特密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大公主又要来争执一番了。
该怎么处置?
看着泪眼汪汪,低三下四地跪着求自己的阿特密斯,斯温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