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会议突然中止,皮特首相等人只好到马都克会议厅附近的休息室暂且等待,毕竟亚历山大的家事,他们是没有资格置喙的。
哪怕皇帝的家事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是私人事务。
皮特首相扶着陆军大臣古德里安到门边的沙发上坐下,这位陆军大臣的腰在战争中被子弹擦过,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这几个月大概都要扶着腰走路了。
“咖啡?”皮特首相问道,“还是来点雪莉酒?”
“雪莉,谢谢。”古德里安喘着粗气,腰上的伤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腰间别了个轮椅走路,每一步不仅很耗力气,最重要的是这姿势太奇怪了。
“还是咖啡吧。”皮特首相看了眼古德里安的腰,然后自己为后辈下了决定。
“你觉得,巴达霍斯半岛的局势还有挽回的可能性吗?”老首相带着两个杯子回到沙发前,只不过一个是酒杯,一个是咖啡杯,“哈德良人想让潘诺尼亚的王子继承西里西亚国王,以此为条件保持中立——我认为这是他们的底线,他们不会主动出兵和沙漠人对抗的,巴达霍斯半岛离他们太远了,哈德良人没必要为别人出力。所以,帝国现在只能选择一个,继续维持西里西亚的利益,或者保护莱昂王室。”
“从我的角度来说,我认为巴达霍斯半岛比西里西亚重要很多。”古德里安抿了一口咖啡说道,“如果沙漠人占据了巴达霍斯半岛,我们的安全会受到很大的挑战,尤其是现在南方才刚刚发生过叛乱的情况下,万一南方和沙漠人联结,给马赫迪亚帝国介入南方的借口乃至通道,那么就真会如门肯所言,革命以来从未受到过侵犯的神圣领土,将会被异教徒的马蹄玷污,不论是从名声上还是国防需要上,我们都承担不起。”
古德里安顿了一顿,认真地看着皮特首相,说道:“尤其是陛下。”
老首相一边慢慢嘬饮着酒,一边缓缓的点着头,他明白古德里安的意思,亚历山大太重面子,这样必然要在历史上留下臭名的事情,以新皇帝的心态,他肯定不会接受的。
“但同样,失去西里西亚也是不可接受的,如果从你的分析来讲。”皮特首相放下酒杯,目光深沉,“区别只在于,一把剑悬在我们的头顶,一把剑藏在我们的股下,一把剑亮出锋芒,一把剑静静等待。实质上都是一样的,帝国必须做出抉择,而不论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我们都等同于向世界承认,我们已经不再是世界第一强国,别的国家可以掣肘我们了。”
古德里安默然不语,作为军人,他心中自然存着对于帝国的骄傲,但是面对现实,他也深知这种骄傲不是扭曲自己眼光的依据。
“但不论如何,巴达霍斯半岛的局势还是迫在眉睫,西里西亚让出去,我们以后还有拿回来的机会,但如果莱昂王室真的彻底被野蛮的沙漠人杀了个干净,那我们就很难再找到介入巴达霍斯半岛的理由了。”
“理由总是有的。”皮特首相一拍扶手,面色十分坚毅,“沙漠人今天对于莱昂王室的残忍暴行就是我们介入的最好理由!”
古德里安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一点,但这并不是关键。
“您对于巴达霍斯半岛怎么看?”他问道,“如何……定位巴达霍斯半岛?”
皮特首相侧过脸,目光有些谨慎,虽然他和古德里安共事也有很长时间了,但这个问题,却还是让老首相听了觉得不是很舒服。
古德里安也自知有些唐突,连忙端起咖啡,饮了一口。
“我和你这么说吧,”皮特首相侧过身子,在古德里安耳边说道,“莱昂王国的地位不会改变,也不应该改变,但是,这个王国毕竟是吉昂家族扶立起来的,一旦吉昂家族有需要,他们应该有所付出。”
古德里安默默的听着,他完全明白了皮特首相的意思。
“今天门肯的表现很奇怪,不是吗?”沉默了一会儿,他马上转开了话题,“我差点以为,坐在那个位子上的,还是梅特涅侯爵呢!”
“我也有这种感觉。”皮特首相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好像刚才那个话题他们完全没讨论过一般,“门肯是个谨慎小心,或者说就是个平庸的家伙,他今天这么直接的对陛下谏议,那种感觉,真的不像是他。”
“谁知道这场战争到底改变了多少人,”古德里安长叹了一口气,“至少……”
他的目光朝北面瞥去,那里是内城的方向,皇帝的起居之所。
皮特首相不动声色,但是他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
突然,一名宫廷侍从神色慌张的跑进了休息室,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首相阁下!”他很快从不多的内阁大臣中找到了皮特首相的身影,然后匆匆走了过来,“有一些事情需要告知您。”
说着,他还特意看了一眼旁边的古德里安大臣。
古德里安马上明白了这个宫廷侍从的意思,必然这件事只能让皮特首相知道,考虑到这是宫中的事情,陆军大臣很识趣的提出要回避一下。
皮特首相摆了摆手,示意古德里安不用起身。“我们去隔壁的房间说吧。”皮特首相拍了拍宫廷侍从的手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到了隔壁的房间,皮特首相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内城里出了事情不成,为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
宫廷侍从先喘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首相阁下,这次的事情,请您一定要保密,就是内阁中的其他人,也不要让他们知道。”
对方的话让皮特首相的心里迅速紧张了起来,他马上预感到,这次不仅是出事了,可能还是非常要命的事情。
深吸了一口气,皮特首相的脑海里顿时过了很多可能性。“说吧,我听着。”
宫廷侍从抿了抿嘴,似乎是在想该如何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皮特首相焦急的眼神催促下说道:“皇后陛下,不幸……去世了。”
皮特首相一怔,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你、你说什么,皇后去世了?好、好好的,怎么会……”
皮特首相当然知道皇后不可能是正常死亡,可是,想到这里面的可能性,老首相都不禁身上发寒。
“皇后陛下……”宫廷侍从吞吐着,哽塞的说道,“是、是被大公主的手枪击中要害,然后、然后不治身亡的。”
皮特首相感到了莫名的窒息,从这个侍从透露出的信息中,他能听出很多隐含的意味,而且有些东西,甚至比这件事本事,还要让皮特首相感到害怕。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首相的声音有些颤动,在他的政治生涯中,不,就算加上他父亲老皮特首相的从政经历,帝国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像现在这样,让臣下感到风雨飘摇、瑟瑟发抖,吉昂这个古老的家族,在今年仿佛是受到了可怕的诅咒,奇怪的遇上了恐怖的厄运,接连有三位皇室成员,在短短几个月间出事。
“具体的过程,请容我在路上慢慢的和您说,现在,陛下需要您过去,商量一下如何处理这件事。”侍从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看着首相的眼睛,“这件事发生后,陛下也失了神,现在急需要您为他出主意,并且,稳住局面,保守秘密。”
皮特首相的嘴唇微微颤动一下,然后还是点下了头。“我知道了,带路吧。”
宫廷侍从带着皮特首相穿过宫廷里的长廊,前往内城,一路上,侍从断断续续的对首相说着事情的具体经过,而老首相越听,他的眉毛也皱得越紧。
“你是说,大公主因为和杰里柯伯爵私通的事情被安娜皇后发现,所以开枪打了她?”皮特首相歪着嘴,一副牙疼的样子,“你确定?为了这种理由开枪打母亲,我不认为卡特琳娜殿下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
“确确实实是这样。”侍从低着头,恭顺的说道,“害皇后陛下身亡的子弹,确实是从卡特琳娜殿下的枪里打出来的,这是皇帝陛下亲口告知,并让我转述给您的。”
皮特首相看了这个宫廷侍从两眼,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这次的事情,我会记住你的功劳的。”
侍从躬身,显得十分谦谨。“都是宫廷总管梅特涅阁下发现的及时,要不是他发现的早,大概我们都不会注意到枪声。”
“梅特涅……弗朗茨吗?”皮特首相神色一动,“我明白了,这次的事情关系重大,你们务必严守秘密,当然,我相信这一点,你们会比我更清楚的。”
“是,在下告退了。”
看着那名侍从远去,皮特首相长出了一口气。
“提亚马特宫里的人心,已经慌乱到了这个程度吗?”
来到皇帝的书房前,皮特首相先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这扇他无比熟悉的大门。
“陛下,”首相一脸肃穆,大步走到了脸色苍白的亚历山大面前,“我诚挚的为皇后陛下哀悼,也请您节哀。”
“安娜……”亚历山大整个人躺在椅子上,双眼失神的望着天花板,“就这样走了,我真不敢相信,和我相伴了将近二十年的安娜,就这样……”
皮特首相注视着亚历山大的面孔,那张苍白的脸上,悲伤的神情千真万确,那是从心底里流露出的哀伤。
“虽然我对皇后陛下的逝世感到十分遗憾,但我们现在必须商讨一下,如何对外宣布这个消息。”皮特首相舔了舔嘴唇,现在他的内心远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毕竟帝都才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人心不稳,要是骤然告知民众,帝国的皇后被……死于意外的话,我想,德为得的百姓们会更加没有安全感,甚至会引发恐慌。但是,皇后陛下的死讯到底是控制不住的,即使严令宫里的人知情者不准泄密,可皇后陛下要是太长时间不出现在公众面前,恐怕还是会引起外界猜测。”
想了想,老首相又补充一句:“尤其是那些记者们!”
亚历山大的眼睛慢慢恢复了神采,人也缓缓坐直了。“那么,您认为应该如何处理呢?”亚历山大盯着皮特首相问道,“我已经让皇家卫队把那个不肖的女儿关起来了,但是,她毕竟是一个吉昂,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现在的丑态,尤其是和杰里柯伯爵私通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哪怕是编造谎言,也要把这个丑闻瞒下来!”
皮特首相低下眼,沉思起来,但是睫毛下的余光却把亚历山大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中。
“我们可以告诉外界,皇后陛下是因为忧心德为得的民众,并且由于经常照顾流离失所的百姓而积劳成疾,染上时疫而倒下的,因为皇后陛下一直强忍着痛楚,没有把病情告诉旁人,所以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诊治无效离世。民众们会接受这个说法的,而且,还会对您重建德为得的方针起到很好的推动作用。”
“这主意真是太好了,了不起,威廉!”亚历山大如释重负,大声赞叹起来,不过他马上意识到现在露出这副神态不妥,很快又收敛了笑容,摆出一张严肃的面孔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抱歉,要你来承担我的谎言。”
“王者从不说谎,”皮特首相也很严肃的说道,“陛下,请您牢记。”
“啊,啊!是啊,是啊……”听到这句话,亚历山大又有了一瞬间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