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安娜皇后大声的喊道，别的指责她或多或少还可以忍受，但是这样无端的猜疑，哪怕亚历山大是在气头上，她也没办法忍耐下去。

　　亚历山大说出了那番话后也是一滞，似乎连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失言。但是，他那死要面子的性子又开始作祟，即使自己知道这是完完全全的胡言乱语，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说错了，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场合。

　　“难道皇帝还会说谎吗？”他强词夺理地说道。

　　“哪位皇帝不是从千万句谎言中登上宝座的！”安娜皇后这时也不再顾及什么，歇斯底里的反驳道，“不要以为当上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应该看到了，在外面你还是要被那些大臣们掣肘，即使当了皇帝，你也是人！”

　　亚历山大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妻子的话完全刺在了他的心上，戳到了他的痛点，心中仅有的一点愧疚之情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怒火。

　　手掌抬起来，毫不留情的打在妻子的面孔上，而安娜皇后似乎也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她不闪不避，任丈夫的巴掌打在自己脸上，但是她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亚历山大，那眼中的目光，让亚历山大都有些畏惧。

　　“你、你！”亚历山大的呼吸很急促，连话都说不顺畅，整个人又怒又惧，脸色更是难看，好像面子都丢光了一样，“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你是皇后，你怎么可以质疑皇帝和帝国的神圣性，唯有超凡脱俗，我们才能永久的统治这个帝国，屹立于万民之上，没有人可以掣肘皇帝，皇帝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这话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吧。”安娜皇后看着自己的丈夫，眼神忽然变得疲惫起来，这就是她的丈夫，曾经文质彬彬、风度翩翩，如今却被权欲折磨成这个样子的、她的丈夫。

　　皇后走到卡特琳娜身边，轻轻揉了揉女儿被打的脸蛋。

　　“你是卡琳的父亲，难道你作为父亲还听不清楚，女儿说的话哪几句是气话，哪几句是真话吗？醒一醒，认清楚现实吧！你和父亲是不一样的，你天生就没有他那样的才华和王者气魄，一个劲的模仿他，以至于现在你连你自己是什么样的都忘记掉了！”

　　亚历山大的脸庞不住的颤抖着，他很生气，但是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妻子每一个字，说的都是他心中的念头。

　　“你小时候，父亲过度苛责你，给你留下了很不好的回忆，所以你现在当上了皇帝，也苛责自己的女儿，她只是犯了一点错你就要狠狠的惩罚她。值得吗？把这样的回忆一代代地传下去，难道严厉的教育，就能保证吉昂家族永远有一个明君，家族的统治可以万代永固吗？”

　　说着，安娜皇后讽刺的笑了一声。“得了吧，你父亲的教育方法就是错的，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

　　“够了！”亚历山大再也无法忍耐，他大吼一声，打断了妻子的话，“你懂什么！我们吉昂家族能够统治帝国至今屹立不倒，可不是靠你这样的宠溺孩子。你说卡琳只是犯了一点错？如果这也叫‘一点错’，哪还有什么是值得惩罚的？”

　　他走上前，蛮横地推开妻子，伸手就要去抓卡特琳娜。而安娜皇后当然不会让丈夫这么做，她知道现在亚历山大的心里积压着一股极大的怨愤需要发泄，这种扭曲的愤怒很可能对女儿造成巨大的伤害。

　　皇后紧紧的抱着丈夫的手臂，努力把他从女儿身边推开，而亚历山大则使劲要把妻子从自己身上拽开，两位帝国至尊之人，就这样像是最普通的夫妻一样撕扯起来。

　　卡特琳娜呆呆的看着纠缠在一块儿的父母，心中更觉悲伤和黯然，虽然这段时间亚历山大的脾气越发暴躁，对待家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慈祥，但是像现在这样蛮不讲理、甚至是粗鄙的样子，卡特琳娜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给我松手！”看着不顾一切扯着自己手臂的妻子，亚历山大愤怒不已，一个劲的用拳头砸着安娜皇后的身体，“松手，泼妇！”

　　“够了！”卡特琳娜彻底看不下去了，她不能再容忍自己沉默下去，“这是我的事情，你不应该这样打母亲！”

　　“少在这里自以为是了，你算什么东西，我待会儿再来教训你！”亚历山大还在和妻子纠缠，这会儿他已经把目标从教训女儿转移到了对付妻子身上，过度的愤怒让他忘记了克制和一开始的目的。

　　看着母亲被父亲不断的殴打，卡特琳娜咬着牙，然后突然跑到梳妆台前，把刚放起来的手枪又拿了出来。

　　“放手，放开母亲！”她厉喝道，“这是警告，不要以为我不敢开枪！”

　　看到女儿对自己举枪相向，亚历山大更加惊怒，手上的力道变得更大也更加没有顾忌，就像一头发狂的犀牛在疯狂冲撞眼前一切看到的事物。

　　“好啊，你到底还是露出原型了！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瞧不起我，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因为祖父偏爱你，所以你连我这个父亲都不放在眼里，就像上一次晚餐的时候，仗着有祖父给你撑腰，就敢对我的话不理不睬，怎么，你以为现在还是尼古拉一世陛下的时代吗？告诉你，现在没有人可以给你撑腰了！老实点，女儿就应该有个女儿的样子，老老实实听父亲的话就足够了！我叫你嫁给谁，你就得嫁给谁，我叫你不能见谁，你就不能见谁。别忘了，你在外人面前的风光是谁带给你的，是我！是我生了你，是我给了你吉昂的血脉，所以你才有今天，所以你才能活着，还活得这么滋润，你没有资格忤逆我！”

　　卡特琳娜的脸色很苍白，亚历山大的话语压得她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是这样看待自己。

　　看到卡特琳娜还不把枪放下，亚历山大扭过头，朝门外大声喊着：“卫兵！”

　　“你够了！”安娜皇后狠狠地拽住亚历山大的袖子，带着亚历山大一块儿扑倒在地上，“你叫卫兵做什么？难道还想把你的女儿送进监狱吗！”

　　“难道不可以吗？”亚历山大也瞪着妻子，因为都已经倒在地上了，他干脆用脚去蹬安娜皇后，想把妻子踹开，“她拿枪指着皇帝，单是这一条，就足够她在监狱里度过下半生了！”

　　安娜皇后被丈夫的靴子踢中了脸，鲜血从她的鼻子里流得满脸都是，但到了这个时候，她完全不去管这些，不甘示弱地和亚历山大互相瞪着。

　　“那可真是遗憾，内政部已经完蛋了，你没有监狱去关押一位吉昂了。”

　　“我受够你这个女人了！”亚历山大已经失去了继续和妻子纠缠下去的耐心，他奋力向卡特琳娜一扑，但是被妻子拉扯着，他只抓到了女儿的脚，把卡特琳娜也给带倒了。

　　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的卡特琳娜连手枪都没有拿稳，把枪掉到了亚历山大的面前。

　　皇帝毫不犹豫的就拾起了枪。

　　看到丈夫手里拿着枪，安娜皇后像是疯了一般，死命扑了过来，同时对卡特琳娜喊道：“卡琳快跑，这个家伙真的会开枪的，快躲起来！”

　　“你闭嘴！”亚历山大的手狠狠的砸了过去，枪柄砸到皇后的额头上，让早已经筋疲力尽的安娜皇后顿时昏厥了一瞬间，而就在这一瞬间，亚历山大挣开了她的纠缠，站了起来，把手枪对准了女儿。

　　“当你用枪指着皇帝的时候，你就应该有觉悟被皇帝用枪指着。”

　　“我从未听说过这句话，”半倚着床沿，没能及时站起来的卡特琳娜面对父亲的枪口丝毫没有畏惧，因为更可怕的场景，她早已经历了不止一次，“如果您想让史官把这句话当做您的名言记录下来的话，您应该先找个历史学家来。”

　　“我就是讨厌你这张伶牙俐齿的嘴！”亚历山大高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作势就要打下去。

　　而安娜皇后又即使的扑倒了他。

　　“你要来几次！”面对鼻青脸肿、满面血污的妻子，压力山大大惊怒交加，“你再这样，我连你一块儿收拾！”

　　“随你的便好了！”安娜皇后努力的伸出手，要去抢丈夫手上的枪，“现在还有谁是你不想收拾的呢？你这个疯子！”

　　看到亚历山大被母亲限制住，卡特琳娜也趁势扑了上去，去抢夺父亲手里的枪。

　　“你们这些……”手枪被两个人的力量朝外拉扯，就算亚历山大的力气再大，也快握不住了，“叛逆！”

　　“砰”

　　忽然的枪响，让三个人都愣住了。

　　或许是走火，或许是亚历山大气急之下真的开了枪，但到底是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子弹已经打出去了。

　　“不！”

　　安娜皇后呆呆的看着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然后紧紧的抱住了她。

　　“怎么了，卡琳，你怎么……”皇后下意识的伸起手，想要抚摸女儿的面庞，但是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完全没有力气，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完成不了。

　　“哭了……”

　　痛觉这时才传递到她的脑海，安娜皇后低下面色苍白、满是血污的脸，看着自己的腹部，鲜血不断从弹孔处涌出，不一会儿，她身下的地毯已经被染得深红。

　　她中弹了，被自己丈夫或无心、或有意的子弹，打中了要害。

　　狼狈不堪的皇后神色却异常平静，明白自己中弹后，她第一个反应是去看自己的丈夫。

　　亚历山大的脸色满是惊慌，他的双眼无神的看着妻子腹部的弹孔，手枪早已被他扔到一边，这会儿的他，完全没有皇帝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孩。

　　“就像、就像当初向我求婚时一样，一样的……”

　　安娜皇后缓缓地闭上眼，黑暗和空虚渐渐带走了他的意识。

　　“一样的可爱……”

　　皇后倒在了卡特琳娜的怀里。

　　全部都是死寂，没有一点声音。

　　大公主看着倒在自己怀里，已经没有了呼吸的母亲，脑海中一片空白。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她见到的死亡太多，或许是因为魔法使带给她了死亡是不真实的错觉，她心底里还是不觉得母亲就这样死了。

　　世界好像变成了只有黑白的单调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唯一不属于黑白的色彩，只有母亲和自己身上的殷红。

　　来自于鲜血的殷红。

　　“父亲。”

　　过了许久，卡特琳娜才把目光从母亲鼻青脸肿、满是血污的脸上挪开，转向亚历山大。

　　“你杀了母亲。”

　　我，杀了安娜？

　　这个概念第一次出现在亚历山大的脑海里，直到卡特琳娜出生之前，亚历山大大脑里的意识还停留在枪响前的那一刻，仿佛那一刻的冲击把他的思考都停滞了。

　　我……杀了安娜？

　　杀了我的妻子？

　　罪恶感和畏惧之情开始疯狂的涌入亚历山大的心中。

　　他再也承受不了这种负担了。

　　他尖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