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听说过这个名字,提姆·诺·德尼兹,为杰里柯家族服务了超过四十年的家臣,在普里敦占领午夜堡期间,此人选择了向米歇尔七世投降。但是在斯温回到午夜堡后,这位男爵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并且依旧深得主君的信任。
联想到当初的猜想,现在赫伯特越来越怀疑斯温就是米歇尔七世反叛的诱因。如今米歇尔七世身死,南方叛军一败涂地,姑且可以证明斯温不是南方叛军中的一员,至少明面上不是。但是根据贝利亚查到的斯温和米歇尔七世的通信来看,斯温与这场叛乱的关联依旧十分巨大,而且他对德尼兹男爵的态度,不免让人觉得,杰里柯伯爵是对这场叛乱早有准备的,午夜堡很直接的向米歇尔七世投降,没有受到任何实质上的损失,斯温又对投降的德尼兹男爵如此宽大,赫伯特不禁猜想,如果斯温是早就知道南方叛乱的话,那么是不是他早有准备,让自己留在领地上的家臣投降,而自己滞留在帝都,避免担负过多的责任和指责。
“幸会。”赫伯特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德尼兹男爵这样的身份实在太不显眼,对于赫伯特而言,如果不是斯温的关系的话,他甚至不会去注意这个小小的男爵。
“当年,温斯顿伯爵来德为得时,我也曾陪同先代伯爵来到帝都,有幸见过现如今在帝国政府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们。”男爵将视线移回舞台上,来到卡拉赞的客人们正在和卡拉赞城堡的魔法造物们斗得风生水起,歌剧已经到了第一个小高潮,“您的父亲,伍德侯爵,我也曾见过多次,上一次他来到午夜堡时,比起十五年前他到午夜堡时,真是显得老太多了。”
赫伯特也扭回头去,听到德尼兹男爵说起自己的父亲,他内心里对这个话题就有些退避。“杰里柯伯爵想和我说什么?”不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的赫伯特立刻开始转回正题上。
但是,德尼兹男爵却没顺着赫伯特停下对这个话题的讨论,他依旧自顾自说着。“十五年前,索菲娅小姐被菲尔侯爵带到午夜堡的时候,还是在襁褓里的婴儿,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当年的小女婴,现在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您到底想说什么?”德尼兹男爵老人式的絮叨让赫伯特烦躁起来,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语气有些粗暴的问道。
“十五年前,您应该还没有到达今天的位置吧?”
“这和我们要说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如果杰里柯伯爵派您前来,只是想和我聊一些成年往事的话,恕我没有这个时间奉陪。”赫伯特说着,作势就要站起来。
但是德尼兹男爵立刻伸出手,干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赫伯特的肩膀,把他硬生生的按回座位上。赫伯特心里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的德尼兹男爵,手上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完全抵挡不住德尼兹男爵的手劲,只得坐回到椅子上。
“您不要这么急躁,”德尼兹男爵的目光依旧注视着舞台,但是手紧紧的按着赫伯特,“我们这些老年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回忆往事,您稍稍忍耐一些如何?就当是迁就一下我这个老家伙吧。”
赫伯特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才他也只是装作要走,想借此吓唬一下德尼兹男爵,但没想到这位男爵虽然表面上比起杰里柯伯爵要温谦不少,但是实际上也如此强硬。“您说吧,我听着。”
“我的主君很感谢您和贝利亚殿下对他的帮助,如今欧内斯特先生立下战功,想来获得一个爵位已经是不成问题了。不过,杰里柯伯爵还是希望能够把这一家族的矛盾在他回到午夜堡之前彻底解决,希望您能够继续给他帮助。”
“我不觉得我们的帮助如此廉价,杰里柯伯爵与我们是交易关系,若要说是可以无私帮助的朋友,那还说的太早了一些。”赫伯特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答应,帮助斯温将杰里柯子爵推上战场,是为了在内政部内部排挤属于亚历山大皇储一系的对手,但要是斯温还想要他们的帮助,就需要拿出值得贝利亚和赫伯特出力的东西来才行。
“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我的主君也能够理解。现在对于杰里柯家族而言,一门总领是由作为儿子的杰里柯伯爵担当,但是在一般的贵族家族中,往往是由年长者作为家族的首领,带领家族前进,并且做出重大的决定。因为年长者更能让人信服,所以哪怕有时候爵位由后辈继承了,家族依旧会听命于一门总领。不过,杰里柯家族和别的贵族不太相同,杰里柯家族一直以来都没有分支,如今的家族成员实在太少,可即使如此,如果家族内部出现矛盾,那么对于杰里柯家族而言依旧会是很不利的事情。所以,我的主君希望能够彻底解决这一问题,而您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
赫伯特不禁笑了起来,他冷冷的看着德尼兹男爵,嘴角挂着冰冷的笑意。“这可是杰里柯家族的家事,我作为外人插手,只怕不太合适吧。”
“你的父亲和杰里柯家族的渊源不浅,他可没有少插手杰里柯家族的家事。而且,对于欧内斯特先生而言,菲尔家族可算不得外人。”
听到德尼兹男爵那句“菲尔家族可算不得外人”,赫伯特的身体不禁一抖,这件事才是杰里柯家族最让他在意的地方。“那么杰里柯伯爵希望我怎么做呢?”他低下眼,脸上也没了笑意,声音低沉地说道。
“怎么,您这就答应了吗?”
“您刚才说,是希望我能够继续给你们帮助。”赫伯特低垂的目光瞥向舞台,主角已经击败了城堡里神奇的魔法造物,上到了第二层的歌剧院,“也就是说,杰里柯伯爵并没有打算向贝利亚殿下寻求帮助,而是把这件事当做私事,直接让我插手,我没说错吧?”
“一点也没错。”德尼兹男爵点了点头,“所以,这个条件,您愿意接受了?”
“那要看杰里柯伯爵的报酬了。”
“杰里柯伯爵阁下愿意参与您和贝利亚殿下的派系。”
“呵——”赫伯特冷笑了起来,“您刚才还同意我说的话,把这件事当做私事让我插手,但是现在开出的报酬却又牵扯上了为贝利亚殿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说的是——”德尼兹男爵转过头来,用重音一字一顿的说着,“是您,和贝利亚殿下的派系。”
赫伯特沉默了,斯温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和曼弗雷德有几分相似,虽然曼弗雷德脸上有着明显的表情,让人好像可以看出他的情绪变化来,但是这两个人有一个本质上的相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叫赫伯特看不明白,不论是他们的目的,还是他们心里真正的想法,赫伯特都吃不准。尽管目前从表面上看起来,他们的目的很明显,曼弗雷德是受到了贝利亚给出的诱惑,斯温则是想要解决杰里柯家族的内部之争,但是赫伯特能够隐隐感觉到,这两个人的真实目的都并非是明面上所表现的那样。
“杰里柯伯爵究竟想做什么?”赫伯特盯着德尼兹男爵,极力想从这张平静的面孔上看出些东西来,“您一开始提到了十五年前的事,是和杰里柯小姐有关吗?”
“您说的差不多,是关于索菲娅小姐和维多利亚小姐的事情。”德尼兹男爵点了点头,视线依旧留在舞台上,“我的主君,希望以杰里柯家族一门总领的身份,取回维多利亚小姐的监护权。”
“嚯——”赫伯特挑起眉头,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杰里柯伯爵可真是不给杰里柯子爵面子啊,硬是要把杰里柯子爵剩在身边最后的一个女儿也夺走吗?杰里柯伯爵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难道是想为温斯顿伯爵报复自己的父亲?”
在赫伯特的注视下,德尼兹男爵干瘪的嘴唇微微抿了抿,赫伯特可以看得出来,对于自己的这句话,老男爵的内心还是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这件事,您就不用管了,伯爵阁下的想法,我没有必要多去揣测。”
“哼,”赫伯特冷哼一声,又转回头,看着舞台,“那么,杰里柯伯爵希望我怎么帮忙呢?”
“我们希望知道菲尔侯爵对于此事的准备,我的主君在上次和菲尔侯爵见面时,就已经提过维多利亚小姐监护权的问题,但是以菲尔侯爵和欧内斯特先生的关系,他的立场必然是不会站在伯爵阁下这一边的,所以我们希望事先能有所准备,也好做出相应的应对。”
“我明白了。”赫伯特微微点了点头,“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您请说吧。”
“我想要知道,杰里柯伯爵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我的主君之前应该告诫过您了吧,您一定要这么执着吗?”
赫伯特冷笑了一下,之前他还对于十三课有些忌惮,但是现在在和曼弗雷德接触后,他已经知道了如今赫卡特伯爵身体状况出了问题的事,而且现在皇帝也倒在病床上,他可没必要再那样有所顾忌了。甚至,他不禁有些恶意的猜想,赫卡特伯爵身体上的问题,是不是曼弗雷德用了同样的手段在他的主君身上。
“如果您想让我们之间的合作有诚意一些的话,就不要再这样找借口了。我可是把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你们面前,而杰里柯伯爵甚至都不自己来和我见面,这样我可无法完全信任你们。”
德尼兹男爵思考了一会儿,他当然不会把完全的实情告诉赫伯特,不过现在赫伯特如此要求,他也不妨稍稍透露一些情报,让赫伯特先安下心来。“我现在只能告诉您,杰里柯家族的能力绝不是可以以单纯的午夜伯爵来看待的,这是帝国中最古老的的家族,它的历史甚至超越了徳赫巴斯王国的历史,在那个久远的年代,先民们相信着很多的神奇东西,其中有一些到现在还是不解之谜,伯爵阁下对您身份的知晓,也源于此。这样说,您或许还不能完全明白,但是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如果您真的如此想知道的话,那么等您下次见到伯爵阁下时,可以亲自问他。”
听了德尼兹男爵的回答,赫伯特也没有继续逼问,在今天短短的时间里,他可以看得出,老男爵并不是一个威逼就会服软的人。同时,他也联想到了曼弗雷德,通过调查局收集到的一些情报,他也能大致猜出一些东西来。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去问杰里柯伯爵吧。”赫伯特站起身来,虽然现在歌剧才刚过半,主角刚刚进入第三层的博物馆,但是赫伯特已经准备离开了,“杰里柯伯爵希望的事,我会尽力的,不过,我希望下一次双方能够平等的交换情报,可不要让我单单是付出啊!”
说完这句话,赫伯特就走出了包厢,留德尼兹男爵一个人在里面继续欣赏歌剧。
“愚蠢的马克扎尔啊——”德尼兹男爵忽然顺着演员的表演,念起这出戏剧的台词来,“你可知卡拉赞是何等危险、何等不可触碰之地,为何你偏偏想要进入,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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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摩根的戈韦仑堡,依旧和以往一样,在宁静中,显得格外肃穆。
曼弗雷德回到戈韦仑堡时,已经入夜了,他可以选择打开门直接回到戈韦仑堡,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对他而言,时间,这种别人视为极度珍贵的东西只是一种廉价货,他拥有太多,也已经感到厌倦了。
“啊,真是美好的夜晚啊!”曼弗雷德抬起头,望着天上略显橘红色的满月,眼中也放出了红色的光芒,“真好,在这样的夜晚,就让人有一种忍不住要想放纵一下自己的冲动。”
“但是你最好不要这么做,不然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赫卡特伯爵站在二楼的窗口,透过那扇落地玻璃窗,看着立在院中的曼弗雷德。
“当然,伯爵阁下。”曼弗雷德弯下腰,右手手臂打到胸前,以标准的绅士礼节向赫卡特伯爵行礼,“我一直遵守着我们的约定,从未逾越。”
“真的吗?”赫卡特伯爵皱起眉毛来,神色很是沉重,“但是你最近外出的次数好像太多了一些,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遵照您的命令,我在监视杰里柯伯爵。”曼弗雷德的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是这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实在叫人觉得诡异。
“今天是由你去监视杰里柯伯爵?”赫卡特伯爵并没有完全相信曼弗雷德的话,因为身体缘故,这段时间他把很多事情交给了阿特密斯和杨来做,也算是锻炼一下这两个孩子,但是像监视斯温这种事,他还是多少会关注一些的。
“原本今天的轮值是到杨了,但是他有别的事情,就由我来代替了。”
“别的事情?”赫卡特伯爵拉高了音调,他觉得曼弗雷德的话越来越不靠谱了,“十三课所有成员的任务表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他怎么会突然间就有事冲突了呢?”
“您也知道,杨和杰里柯伯爵之前关系并不是太好,所以,他应该不太想去。万一要是被那位伯爵发现了,那只怕又是一场麻烦。”
赫卡特伯爵沉默了,对于杨的问题,他并不是不清楚,这个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太过倔强,对自己的出身一直耿耿于怀,哪怕赫卡特伯爵明确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这一点,杨还是始终不能放开心胸。他的努力是赫卡特伯爵一直看在眼里的,但是,也正是他这样过度执着的努力,杨也很容易一根筋的做事,一旦他认定一个死理,谁也劝不了他。就像上次他袭击斯温的事,因为这个,赫卡特家族被迫欠了斯温一个交代,而赫卡特伯爵希望杨能去道歉以挽回赫卡特家族的颜面时,这个孩子也是断然拒绝。
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晚对曼弗雷德的质问并不是因为赫卡特伯爵开始怀疑曼弗雷德了,而是他现在对于赫卡特家族的处境感到了极度的忧虑。缺乏安全感的赫卡特伯爵,也不得不敲打一下自己最重要的部下,让自己能稍稍安下心来。
“杨那孩子,有和你说过,他袭击杰里柯伯爵的原因吗?”
“没有。”曼弗雷德摇了摇头,杨被阿特密斯带回来后,赫卡特伯爵好几次问过他问什么要袭击斯温,但是哪怕赫卡特伯爵用上再严厉的语气,杨始终不肯回答。
“真是的!”赫卡特伯爵焦躁不安的敲了一下自己的手杖,忧愁的神色毫不掩饰的表现在脸上,“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那么叫我操心,孩子就不能体谅一下父母的心情吗?”
“恕我直言,伯爵阁下。”曼弗雷德向前微微踏出一步,出现在了赫卡特伯爵的面前,“人的性格固然有受后天教育的影响,但还是会不可避免的从血脉中传承一些东西,有些人天生勇敢,而有些人天生懦弱,您不应该把自己的标准强加于两个孩子身上,或许这就是他们的道路,最后说不定他们也能凭着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
听了曼弗雷德的话,赫卡特伯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低垂着目光,仔细思考着是不是应该照曼弗雷德说的,给阿特密斯和杨更多一些的宽容,虽然他给的已经够多了。
但是,在赫卡特伯爵低下头的时候,他没有看见,曼弗雷德露出的那一抹狡诈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