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斯温关到监狱之后，皮特终于能够体会之前爱德华公爵被关押在这里时的感受了。
作为关押政治犯的重要监狱，这里的环境并不算恶劣，条件和外面普通的民宿旅馆差不多，姑且还算得上舒适。但是，毕竟是和外界切断了联系，对皮特而言，无法得知外界的信息，这是再烦闷不过的事情了。
当然，尽管得不到外界的资讯，可是皮特绝不会寂寞，斯温把他的前同僚们也一块儿关了进来，在这间监狱里，前内阁差不多算是聚齐了一半。
在监狱中无所事事的时光让前首相倍感烦闷，不过这一天，他却迎来了一位别样的访客。
皮特看着面前的佩萨公爵，神色显得稍稍有些古怪。
“沙鲁，我没想到过你会来。”皮特的嘴角紧紧抿着，他有些捉摸不定佩萨公爵的来意，“希望你不是给我带来坏消息的。”
“首相阁下，我给您带来的是这个。”佩萨公爵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报纸，“想必您一定很久没有得到来自外面的消息了。”
“我已经不是首相了，不用再那样称呼我。”皮特从佩萨公爵手里接过报纸，快速扫了一眼头条新闻，“又是银行倒闭的消息？看起来这段时间外头还真是风平浪静啊。”
“是啊——”佩萨公爵叹着气，同时低下头来，带着唏嘘的语气说道，“连诸位前内阁大臣被捕入狱的消息都没有报道，这风浪实在平静得太怪异了一点。”
佩萨公爵的话让皮特思索了起来。
“那么，就你所知道的，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事情吗？”
佩萨公爵笑着摇了摇头。“哈，皮特伯爵，我只是闲云野鹤而已。”
皮特深深的注视着佩萨公爵，良久，他才开口：“那么，你今天来，除了给我带来这份报纸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吗？”
他紧紧的盯着佩萨公爵那张粗犷的面孔，似乎是想从对方浓密的须发间看出隐藏其下的表情。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佩萨公爵摊了摊手，“要说有的话，那就是伍德的儿子卡尔辞去了首相首席私人秘书一职。”
“卡尔？”皮特稍稍愣了愣，他之前还真没想到过卡尔的事情，不过佩萨公爵这么一说，他倒也觉得很正常，“卡尔是我的助手，如今他有这份心和我共同进退，那也没什么奇怪的。对了，鲁道夫到哪儿了？”
“鲁道夫元帅乘坐列车，正在日夜兼程的赶来德为得，听说已经快到午夜堡了。”
“午夜堡……”皮特不由喃喃念叨了一遍这个词，“午夜堡啊……”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疲惫感忽然袭上了他的头脑。
“那么，前线的局势呢？”
“在鲁道夫元帅离开前线之前，科加斯接受了他的劝降，比斯港失去了依靠和外援，南方已经基本平定。但是，莱昂的局势很不妙，莱昂王室的几位遗族逃入科加斯避难，之后大概会到德为得来。”
“然而现在的局势，帝国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帮助他们了。”皮特长叹了一口气，“内部如此不稳定，又要如何帮助莱昂复国呢？更何况哈德良也在一旁虎视眈眈……公主殿下这是把帝国送上了悬崖啊！”
“关于这件事，”佩萨公爵打断了皮特的感慨，“或许您还不知道，杰里柯伯爵已经代表公主殿下，和哈德良公使进行过私下会谈了。”
“私下……会谈？”皮特突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既然是私下会谈，那么外务部就无法介入，这样一来就更加没有人能够阻拦斯温了，“结果呢？你知道些什么？”
“具体的情绪我可不清楚。”佩萨公爵苦笑了一声，“只是有一些来自提亚马特宫的传闻，局势波密列斯公使离开提亚马特宫的时候非常生气，显然会谈的结果没能让他满意，甚至说……他受到了不合乎外交礼节的挑衅和侮辱。”
皮特攥紧了手中的报纸，在佩萨公爵说出这件事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了这种猜测，因为那太符合斯温的行事风格了。
“该死，他不会是想在西里西亚再开启一条战线吧！即使是尼古拉陛下在世时，也只能维持西里西亚一个方向的战争而已，如果双线作战，杰里柯要拿什么去取胜！”
他大声的呵斥了起来，好像现在在他面前的佩萨公爵就是斯温一样。
“这些年轻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喜欢自以为是？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佩萨公爵低着头，没有说话。
“公主殿下呢？她有什么反应？”
佩萨公爵耸了耸肩膀。“您知道的，现在卡特琳娜殿下完全的信赖杰里柯伯爵。当然，这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毕竟是年轻人嘛……”
皮特想起了之前斯温委托他转送礼物给卡特琳娜时的情况，这一切的混乱，全是源于那一把手枪。
“该死！”皮特狠狠的把手中的报纸掷在地上，“现在究竟还有谁能够去劝谏公主殿下，究竟还有谁可以阻止这场战争，究竟还有谁能够挽救这个帝国啊！”
“或许……”佩萨公爵试图劝慰大发脾气的前首相，“或许等鲁道夫元帅到达德为得之后，事情就会有所好转吧。”
“那我们又要如何应对哈德良？如果杰里柯真的向波密列斯发出了战争威胁，难不成我们还能把话再收回来不成。”
皮特焦躁的在牢房里来回踱着步子，苦思冥想着解决的办法。
“这种事情已经很值得注意了，你刚才一开始就该告诉我的！”苦恼中的皮特忍不住冲佩萨公爵发起了脾气，不过话说出口后，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么讲的，“抱歉，我……我这几天情绪不太好。”
“我能理解。”佩萨公爵点了点头，有些同情的看着皮特，“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我一定尽力。”
皮特苦思冥想着，最后，在他脑海里浮现出的还是他最不愿意想起的那个人影。
“瑟雷西·达克斯达。”
“什么？”
皮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目光坚定了下来。“沙鲁，你一直是个很好的人，我们都很愿意相信你。你和谁的关系都非常不错，但你不是一个见风使舵、明哲保身的人，你有自己的原则，这一点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他抓着佩萨公爵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现在，我就将帝国的未来拜托给你了。听着，旧内政部第三课的瑟雷西·达克斯达，或许他能够有办法。本来内政部在贝利亚手下就做惯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或许，现在我们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这种破坏规则的手段了。”
佩萨公爵很严肃的盯着皮特，眼神中不无质疑。“您确定吗？不论是用什么手段，如果让这样一个人来打倒杰里柯伯爵，那恐怕对帝国而已也不是什么好事。”
“沙鲁，内部的腐朽总是能够慢慢治理的，但是一旦外在的形体被摧毁了，那么帝国就不会再有复活的可能。”皮特语重心长的对佩萨公爵说道，“我知道这未必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是，这是眼下我唯一的选择了。”
他拾起报纸，然后在卓头上找出钢笔，飞快的在报纸上写下一串文字。
“之前他来向我们寻求过帮助，并声言他可以打倒杰里柯，原本我还在犹豫，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皮特把报纸递给佩萨，“拿着这个，现在这监牢里的人还多少有些影响力，一切就只能拜托你了，瑟雷西未必可靠，希望你能尽力挽回一些吧。另外，如果有可能，就想办法帮助欧内斯特吧。”
佩萨公爵很郑重的接过那份已经被揉皱了的报纸。“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帝国的。”
皮特欣慰的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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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监狱后，佩萨公爵立马乘上马车，他没有让自己的车驾往家行驶，而是吩咐车夫去加龙斯大圣堂。
而在他的车上，则有另一位乘客。
卡尔沉默的看着佩萨公爵，那种沉默不仅来自于声音的沉静，也来自于他身上的沉沉死气。
“很幸运。”佩萨公爵举起手中的报纸，“皮特很信赖我。”
卡尔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
“其实这件事你去做或许会更合适吧？”虽然卡尔没有多说话的意思，可是佩萨公爵还是饶有兴致的和他聊着，“你毕竟是他的首席私人秘书嘛。”
卡尔摇了摇头。“杰里柯已经在查我了。”
没有多余的字句，但是对佩萨公爵这样的聪明人来说，这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了。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杰里柯也很可能会怀疑上我吧？这对之后的计划并不怎么有利。”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卡尔拿过佩萨公爵手中的报纸，塞进口袋中。
“但愿如此吧。”佩萨公爵耸了耸肩。
尽管一路上佩萨公爵努力的试图寻找话题，可是卡尔这个人实在是太过沉默，他的嘴就像是被钉死的木板，不论佩萨公爵如何言辞，卡尔始终没有几句话。
马车渐渐的驶出了德为得，在快要抵达加龙斯大圣堂的时候，他们首先驶入了一座小森林。
虽然树木算是很稀疏了，高大的树木遮住了阳光，使得马车内部的光线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佩萨公爵没来由的叹了一口气。
卡尔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差不多就是这里了，七年前，我妻子和女儿死去的地方。”他的眼中流露着浓浓的悲伤，那种感情却是没有半点的虚假，“唉，都七年了啊……”
卡尔还是没有说话，而且低下头，不再去看佩萨公爵的表情。
佩萨公爵也没有去管卡尔，他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和卡尔对话。
“悲伤这种感情，我已经有多久没有感觉到了呢？整天戴着假面，用虚伪的笑容面对别人，甚至连我自己都忘了自身的感情，这该说是讽刺呢，还是该说活该呢？”
林中传来几声鸟鸣，不分明的光影间，黑白的界限似乎都被混淆了。
“对不起……”佩萨公爵喃喃的说着，眼角流下了一行泪水。
而在林间，回答他的，仍旧只有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