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骑兵师最后的两千骑兵全员举起了佩刀,准备发起决死冲锋。他们的目标是被数万普里敦军队重重保护着的的炮兵阵地,步兵在这些脆弱的战争利器面前形成一道铜墙铁壁般的保护,这样滴水不漏的防护下,区区两千骑兵根本不可能突破敌方的防线。
但是,即使明知是必死的冲锋,这两千骑兵还是做好了觉悟,毅然跨上了战马。他们的决心不是来自于对帝国的忠诚,也不是对维庭个人的忠诚,而是他们对于骑兵这一信念的忠诚。虽然维庭的人品受人诟病,但是第六十三骑兵师在他的手下,确实成为了一支强军,维庭能够坐上军团长的位子,也和第六十三骑兵师的战斗力有不小的关系。不然,以雷蒙第七十二师的实力,又如何能被维庭压过。
然而,即使是再精锐的部队,在这样的劣势局面下,也很难扭转战局。
骑兵旅长伯瓦尔看着自己手下的小伙子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为自己的部下感到悲哀,在其他两个旅的建制被打散后,伯瓦尔的旅就成了第六十三骑兵师唯一保留完整战斗力的部队,两千骑兵全部由他统帅。或许这位旅长曾经为这样的地位有过窃喜,但是如今,他只有深深的哀伤。
他不恨维庭,对骑兵而言,战死沙场就是宿命,他们就是炮弹一样的消耗品,每一次冲锋带走大批敌人性命的同时,自己也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伤亡,总会有许许多多的战友死在冲锋的途中。伯瓦尔还记得维庭演讲时的场景,当维庭被问到骑兵是什么的时候,他走到窗前,用拳头狠狠的击碎了玻璃,随后举着流血的拳头,大声的告诉所有人,这就是骑兵!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伯瓦尔高扬起佩刀。他已经不年轻了,而且作为指挥官,他可以选择留在后方,但是……
我还是没法像你一样啊——向维庭的指挥所望了一眼,伯瓦尔在内心默默地说道。
用力地把刀挥下,伯瓦尔高声喊道:“突击!”
两千骑兵鞭策胯下的战马,开始了有去无回的冲锋。他们绕过正面的科加斯军,从侧面向普里敦军队奔袭而去。马蹄扬着尘土,卷起惊人的声势,虽然士兵们对于这一仗没有太高的热情,但是骑上马之后,意志就会坚定如钢铁,为了骑兵的信念,他们愿意向死而生!
普里敦的阵型把炮兵阵地团团围住,根本不留一丝空隙,但是这样的阵型也会导致每个点上兵力的分薄。米歇尔七世没有呆在自己的指挥所,因为现在普里敦军队还没有出战,他特意到前线来观摩科加斯军队的作战。
站在前线的高坡上,亲王也看到了绕过了普瓦军的骑兵。虽然对己方的人数优势很有信心,但是亲王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派出兵力去堵截这两千骑兵。
在米歇尔七世的指挥下,中路的兵力开始向右前方移动,准备包抄骑兵的退路,右翼的阵型也被加厚,步兵们严阵以待,当骑兵进入步枪射程之后,立刻开始了齐射。
伯瓦尔面对的敌人人数远超己方,他们几乎是沐浴在枪林弹雨中冲锋,不时就有士兵中弹摔下马去。但是,虽然他们举步维艰,可伯瓦尔也马上发现了敌方的漏洞,在分出中路兵力包抄敌方骑兵之后,米歇尔七世所在的位置反而暴露了出来。伯瓦尔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高处,衣着光鲜的米歇尔七世,他立刻调转马头,向右前方突进。
“直取米歇尔!”他大喊着,高举起佩刀,径直向亲王冲了过去。
米歇尔七世看到骑兵们向中路转移时,一开始还不觉得危险。那些骑兵离他足有一公里,如果不是站在高处,他们都看不到彼此。他小看了骑兵突进的速度,在他做出反应之前,零落的骑兵队伍已经突破了没反应过来的中路堵截部队,他们用过半的伤亡,在一分钟内跑过来一半的路程。
这时米歇尔七世才发觉敌人是冲着他来的。尽管亲自到了战场上,但是米歇尔七世一直被数万的大军保护着,前线血肉横飞的厮杀离他太远,养尊处优的亲王根本感受不到危险,直到伯瓦尔突进到离他仅有几百米的地方。亲王愣在了原地,不过他的亲卫队反应相当迅速,立刻上前组织起防线,阻拦骑兵们冲到亲王面前。
到了这个地步,伯瓦尔和他的骑兵们几乎是八面受敌,到处都有飞来的子弹夺取他们的性命。现在这些孤军深入的勇士已经无路可退,他们唯一的前进目标只有敌人的统帅,普里敦亲王米歇尔·诺·克努瓦耶七世。
伯瓦尔知道自己不可能用自己的刀砍下亲王的脖子了,他到了极限的距离,迅速拔出手枪。在疾驰的马上射击是很难瞄准的,只有经年的老手才能凭借经验提升一些准确度。
伯瓦尔在手摸上枪的那一刻就有了一种明悟,举枪瞄准的动作就像是自己还是新兵的时候,仅仅是在瞄准一个假人而已。子弹射出枪膛时仿佛如同树叶从树上落下一般自然,伯瓦尔的脑海中别无一物,除了米歇尔七世。
他瞄得很准,如果没有意外,这一枪是会必定击中米歇尔七世的。但是亲王身边的辛吉德在看到那个骑兵军官抬枪的时候就有了预感,他马上扑倒了米歇尔七世,让亲王躲过了这一劫。
真是遗憾……伯瓦尔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他就被子弹击中,不再年轻的身体摇摇欲坠。
是不是该喊些什么呢?在倒下马的一瞬间,伯瓦尔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听的那些骑士故事,似乎骑士们在最后都是高呼着代表自己信念的口号,英勇无谓的死去。
算了吧……他首先想到的是“为了帝国,为了西留尔”的口号,但是他却喊不出口来,因为,他已经失去了那一份荣耀。
剩下的骑兵也追随着长官的脚步,他们深陷重围、无路可退,哪怕尽力的杀伤敌人,马刀也终究抵不过子弹,这些战士们纷纷被四面而来的子弹击中落下马,但是骑兵的骄傲让这些人没有一个选择投降,宁可和自己的坐骑发起决死的冲锋,也不愿意下马求生。
米歇尔七世惊魂未定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看到那个差点打死他的骑兵军官的嘴唇最后嚅动了一下,然后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殿下,”辛吉德抚着亲王,“你没事吧。”
“我还好,”米歇尔七世大口的喘着气,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多谢你了,辛吉德,你救了我一命。”
“为您效劳是我所愿。”辛吉德深深的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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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瓦尔那个家伙,他在干什么!为什么跑到中间去了?”参谋长一直用望远镜观察着前线的情况,两千骑兵虽然使普里敦军队一阵慌乱,急忙的改变阵型去保护米歇尔七世,但是对于敌人造成的伤亡却很小,两千骑兵几乎都在枪林弹雨中落马,连炮兵的帽子都没有摸到过。
参谋长转过身,他刚想张开嘴抱怨些什么,但是马上就看到维庭正坐在座位上,默默的抚摸着小指指节上的伤疤。
“您怎么了?”看到维庭略显忧郁的神色,参谋长颇感讶异。
“没什么。”维庭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人会变,有些人却不会变。”
参谋长没有听懂维庭的话,他虽然跟了维庭很多年,但也不能完全明白维庭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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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阁下,”参谋拿着电报,急匆匆的跑到鲁道夫元帅的身边,“南方军团向我们求援,他们的骑兵突击失败,现在的防线即将崩溃。”
“我看到了。”鲁道夫元帅摆摆手,他比维庭的参谋长还要悠闲,一直在用望远镜看着前线的战况。鲁道夫并不担心丢失南岸阵地,那块地方本来就不利于防守,之所以派南方军团去驻守那里,只是想要削弱一下维庭的实力而已。
“是否派出援军?”参谋小心翼翼的问道,“南方军团的战斗力看起来并不充足,他们应该是真的支持不了太久了。”
“再等一等。”鲁道夫元帅粗暴地说道,“维庭这个滑头,想和我装可怜?哼,没门!”
又一名参谋小跑过来。“元帅阁下,奥布莱恩将军派人来请示,是否需要向南岸阵地派出援军。”
“死的又不是他的兵,他急什么!”老元帅不耐烦的大声喊了起来,“那些都是什么人?那些是背叛过帝国的人!现在这些人死在战场上,还可以算是体面的死法,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伊赛尔这个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同情心了?”
参谋不敢说话,只能低下头,默默承受老元帅的怒火。
“真是的。”鲁道夫烦躁的把望远镜扔到一边,“伊赛尔这个小子,他就不能长点眼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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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布莱恩男爵接到了鲁道夫元帅继续等待的指令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虽然不喜欢维庭这个人,但是他也不希望南方军团这样无意义的伤亡。男爵和鲁道夫元帅对于南岸阵地的看法是一致的,那都是一块没有价值的飞地,既不容易防守,也没有战略价值。然而和老元帅不同的是,奥布莱恩男爵不认为有必要把南方军团特意放到南岸去消耗他们的兵力,现在兰兹镇的帝国部队并不具有完全的优势,在德为得和格拉摩根的援军抵达之前,要是南方军团溃败,兰兹镇是很有可能失守的。
男爵的脑海里又忽然冒出了维庭的话。“元帅阁下毕竟是年纪大了,而且看起来,这十年的安乐岁月,也让元帅心宽体胖了不少不是吗?”奥布莱恩男爵现在也不禁对于老元帅的判断和决定起了质疑,在这样关键的战场上为了排除异己而自损实力,这绝对不是一名明智的统帅应该做的事。
“将军,要是南岸的阵地被攻克,接下来要单独面对敌军的,就是我们芒斯特的部队了。”奥布莱恩男爵的副官愁眉苦脸的说道,他更多的是从芒斯特人的角度来考虑。经历了连番大战,虽然芒斯特人十分骁勇善战,但是要在劣势兵力下承受如此大的压力,他们也很难扛得住,毕竟就算是再精锐的部队,也不是铁打的。
“至少还有条兰兹河帮我们挡着。”男爵垂着眉头,望着碧波荡漾的兰兹河,虽然这条美丽的河流周围已经有许许多多的人死去,但是河水依旧美丽澄澈,也不知该说是河水纯洁好,还是该说这大自然太过无情好。
“将军……”副官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要说什么就说吧。”男爵依旧望着兰兹河,没有回头去看自己的副官。
他小心的看了一眼周围,把声音压得很低。“您说……鲁道夫元帅会不会也这么对我们?”
“嗯?”男爵猛地转身,严厉的看着副官,“你说什么!”
副官紧紧抿着嘴唇,他知道自己的话是很危险的,以他的身份,去质疑主帅,要是被鲁道夫元帅知道了,绝对不会有他好果子吃。“您也知道,古德里安家族这些年一直把控着陆军大臣的职位,陆军部的人不少都是他们的党徒。十年前鲁道夫元帅就是陆军大臣,现在又是他的弟弟坐这个位子,这么多年的时间,他们一定培养出了不少的嫡系,而我们芒斯特人一直被帝都的贵族视作乡下人,和他们也攀不上关系。鲁道夫元帅能这么打压南方军团,说不定也会让我们去做炮灰。”
“闭嘴!你的质疑根本是无中生有!”奥布莱恩男爵虽然严厉的训斥了副官,但是他的眼神却和他的言语完全相反,显然这番话还是在他心里扎下了疑窦的种子。他虽然从感情不愿意相信鲁道夫元帅这样硬派的军人会有这么龌蹉的阴谋,但是理智上男爵还是不得不为自己考虑考虑。他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有着军人的直爽性子,但是又被家族给牵绊着,总是不得不做一些违背自己本心的事。
奥布莱恩又想起了维庭的话,对鲁道夫元帅的怀疑始终无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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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长官们在勾心斗角,而前线的战事依旧在继续。
科加斯的士兵们已经和道威斯的部下短兵相接,厮杀异常的惨烈。尽管接收了达拉第的第八十八师,但道威斯在正面的表现还是差强人意。当然,道威斯本人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指挥有问题的,甚至现在他内心里也在叫苦,每一次他都不得不面对人数和实力都超过自己的敌人,本来就是在劣势下作战,却还要去承担骂名,道威斯确实觉得很委屈。
看着第二道防线也被科加斯军攻下,道威斯已经坐不住了。南岸阵地只挖掘出了三层壕堑,在连续失去两道防线后,道威斯的指挥部已经直接暴露在科加斯的兵锋面前。
“维庭的援军还没来吗?”道威斯这个时候心急如焚,看到参谋走过来,都等不及参谋开口,道威斯直接抓着他的手臂就问道。
“还没有……”参谋被道威斯抓得很痛,只得唯唯诺诺的说出这个坏消息。
“维庭这个家伙!”道威斯气得发狂,他猛地推开参谋,不顾形象的大吼大叫起来,“要不是我帮他,他早被雷蒙撵到科加斯去了!现在倒好,他真把自己当鲁道夫的狗,要把我当骨头吗?”
原本忙碌的指挥所顿时就寂静了下来,道威斯的咆哮声,就是带着耳机听电报的电报员都能听清。所有人都看着道威斯,面对师长这一番指责维庭和鲁道夫元帅的话,谁都不敢说什么,只能呆呆的看着暴怒的长官。
被手下集体看着,道威斯的神经又被刺激到了。“看什么看!还不快点做事!”
面对不讲理的道威斯,谁也不敢再去触他的霉头,指挥所里又恢复到了忙碌的氛围。
“再去发报,叫维庭马上派兵支援!”道威斯抓着还留在他面前的参谋的衣领,唾沫星子都喷到了他脸上。好不容易才翻过身来,道威斯决不愿意再低人一头,继续忍受无边无际的耻笑。
“是!”参谋都不敢去抹脸上的唾沫,赶紧跑开了。
“现在还有哪支部队有预备兵力?”
“只有师部的两支警备连还没有上前线了。”
道威斯咬着牙,虽然他刚才大骂维庭过河拆桥,但是他还是得守住阵地,如果现在就丢失了阵地,那么就算他撤出去,也还是会再失去自己的地位。“把警备连都派出去,不论如何,必须再坚守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就是道威斯的底线了,要是那时候维庭再不派兵支援,那么道威斯只能后撤,主动让出阵地了。
现在道威斯的指挥所已经离最前线很近了,当科加斯的军队再度发起攻势时,道威斯都能听见前线传来的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声。随着科加斯军队不断的推进,后方的炮兵阵地也在慢慢前移,米歇尔七世一直让炮兵保持着能在最有效射程范围的极限,将炮火覆盖到南方军团的阵地上。
随着普里敦炮兵的一轮齐射,前线阵地又被轰炸了一遍,一发炮弹甚至打在了道威斯指挥所的旁边。炮弹炸起的泥土溅到了道威斯的军帽上,爬起来的道威斯又忍不住心里的怒火了,他几乎是绝望的撕扯起嗓子来:“援军,援军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