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七世望着前方的阵地。
在维庭倒戈之后,南方联军连兰兹河的南岸都靠近不了,现在南方军团控制着南岸阵地,背后是兰兹镇两万守军,德为得和格拉摩根的部队也正在向这里集结,等到帝国的军队集结完毕,米歇尔七世将要面对的敌人数量会达到八万以上。
他冷眼看着那面南方军团的旗帜,身边的科加斯公爵爱德华能够切身感受到亲王身上散发出的怒气。
“维庭这个叛徒,亏他还是军人,当初让他做这个军团长真是我瞎了眼!”
爱德华公爵低着头,现在维庭的名字在交战双方的阵营都被唾弃,但就是这样一个背信弃义、反复无常的小人,改变了这场战争的走向。
“殿下,现在您就是诅咒那个叛徒也是于事无补,我们还是想想办法,该如何拿下兰兹镇吧。”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爱德华?”米歇尔七世皱着眉头,他虽然很生气,但是对于要如何拿下兰兹镇也是一筹莫展。这会儿他优柔寡断的性子又发作了,一方面对危急的局势心急如焚,一方面又迟迟下不定进攻的决心。
爱德华公爵抿起嘴唇,望着兰兹镇。他现在深感世事的无常,南方联军对于兰兹镇防御情况的了解,还是来自于现在正充当第一道防线的维庭和南方军团的报告。
“兰兹镇的炮火布置很充足,即使我们攻击南方军团的阵地,河对岸也会有大量的炮火支援,正面强攻困难异常。所以,我想我们最好的办法还是从别的方向寻找突破口。”
“就像维庭和道威斯那样?”米歇尔七世撇着嘴,对这个方法很不屑。
“留给我们的时间太少了,”爱德华公爵摇起头,他对眼下的局势很不看好,“最稳妥的方法自然还是持续围困兰兹镇,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充足的时间。”
亲王沉默了,他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如果维庭不倒戈,那么他们还会有些优势,就算和帝国的军队对峙,米歇尔七世也并不太担忧。尽管阿尔方面的部队已经开始对夏洛莱尼公国发动进攻,但是巴达霍斯半岛上沙漠人也取得了巨大战果,现在就是看谁先撑不住了。
米歇尔七世沉思着,手无意识的挥舞着马鞭。本来他有机会和帝国和谈,但是却因为莫名其妙的事,导致这个良机白白浪费了。
“辛吉德,卡特琳娜公主的下落有消息了吗?”他对侍立在身后的辛吉德问道。
辛吉德微微欠身,直到现在,亲王还是对这位幕僚无比的信任。“暂时还没有,我们布置的岗哨都没有发现杰里柯伯爵和卡特琳娜公主殿下,我想,他们可能没有向北逃窜,毕竟我们有数万的大军在这里,他们不太可能会自投罗网。”
“尽快查出他们的下落!”亲王的语气稍稍严厉了一些,不过他对辛吉德依旧信任。在他看来,辛吉德之前的事都办得那么漂亮,这一次抓到这两个人也只会是时间问题而已。
“是,我再去确认一遍。”辛吉德再度欠身,然后便退下了。
看着辛吉德离开,爱德华公爵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对这个人的感官并不好,作为贵族世家出身的公爵,他对辛吉德这样的邋遢形象十分厌恶,而且这个人一直阴森森的,让人从心底里觉得不安。公爵不是很明白亲王为什么如此信重这个人,甚至还把兵权交给他,想起之前辛吉德向自己讨要普里敦军队的指挥权时,那副模样就叫爱德华公爵吃了苍蝇一样的难受。
“您是想拿卡特琳娜公主作为筹码,和皇帝谈判吗?”忍着心里的不适,爱德华公爵问道。
“这大概是现在最好的退路了吧。”米歇尔七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这样退却是不可能的,相比丢人现眼的逃跑,用帝国公主作为谈判的筹码,虽然不光彩,但至少可以保住我们的身家性命和地位。”
爱德华公爵低下了头,之前谈判破裂后,皇帝确实不可能接受米歇尔七世的要求,但是如果用卡特琳娜公主来换取南方贵族体面的投降,或许皇帝还可以考虑。只是,这条退路的前提是大公主必须在他们的手中。
“那么眼下该怎么做?如果我们只是按兵不动的话,可能还等不到谈判的时机,那些公爵和伯爵们就会迫不及待的要求您向皇帝投降吧。”
“你说的没错,只能打了。”米歇尔七世咬着牙,虽然一战在所难免,但是要怎么打,他还在犹豫之中,“你觉得哪支部队能担任主力先锋?”
公爵稍稍迟疑了一下,米歇尔七世的普里敦主力不能最先上阵,而且亲王大概也不太会舍得自己的嫡系去承受第一轮的伤亡。在鲁瓦公爵战殁之后,现在联军中兵力最充足的就是他科加斯的部队了。爱德华微微抬起眼,亲王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公爵在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显然米歇尔七世的问题是早已有了答案。
“就由我来担任主力吧,让普瓦公爵和卡颂伯爵分别担任左右两翼,请您为我们提供炮火支援。”
米歇尔七世把手用力的拍在爱德华公爵的肩膀上。“这种时候只有你靠得住了,爱德华,拜托你了。”
“我一定尽力。”虽然亲王的眼神看上去是真的很感激自己,但是爱德华感激这个时候却感动不起来,在他眼里,就算打败了南方军团、夺下了南岸阵地,他们所面临的困境也不会有多少改变,只要德为得和格拉摩根的援军抵达,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马上又会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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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阁下。”杰里柯子爵走进鲁道夫元帅的指挥所,这座指挥所是用临时征用来的民房充当的,“敌人开始集结了,似乎是要向南岸的阵地发起攻击。”
元帅立马放下地图,拿起望远镜走到窗前。通过镜片,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敌人黑压压的阵型,以及最前方科加斯公爵的旗帜。
“看起来是科加斯的部队作为主力。”鲁道夫元帅放下望远镜,转头看着杰里柯子爵,“科加斯的部队由谁领军?”
“由科加斯公爵本人领兵。”
“哼,爱德华本人亲自上阵吗?”鲁道夫元帅冷哼一声,目光中透着不屑,“那个爱德华,我以前还觉得这小子算是个人物,但是现在他也到此为止了。伊赛尔应该已经准备迎战了吧?”元帅注视着杰里柯子爵,一般而言,像杰里柯子爵这样的指挥官是不会亲自来报告这些事的,他的到来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是,芒斯特的部队已经动员起来了,我也让炮兵部队准备好,只要敌人进入射程范围内,就立即开火。”虽然被老元帅盯着,但是杰里柯子爵并没有显露出一丝的慌乱。和奥布莱恩男爵不一样,他不是军队体系内的人,没有必要太过惧怕鲁道夫元帅。
看着杰里柯子爵冷静的面孔,元帅对这个后辈感到十分的满意,虽然不像是奥布莱恩男爵那样是正统的军人出身,但是杰里柯子爵却更让鲁道夫这样的老军人更加喜欢。在杰里柯子爵的身上,元帅可以嗅到铁和血的气味,这一点马上就让老元帅对杰里柯子爵有了好感,就和当初西塞尔将军一样,在他们这些老人眼里,杰里柯子爵更有他们那一代人的风骨。
“放松点,欧内斯特。”鲁道夫元帅拍了拍杰里柯子爵的肩膀,慢慢走回桌边,“对我,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不是你的上级,所以,只要把我当做你的长辈看待就好,就像伍德那样。”老元帅和蔼的看着杰里柯子爵,作为那一代的人,他当然也见过老温斯顿,并且同样被先代伯爵的魅力深深吸引。只是,他和先代伯爵的接触并没有那么深,同杰里柯家族的亲近程度也不及伍德,所以同在帝都这么多年,他也没有见过这位昔日友人的儿子几次。
杰里柯子爵的表情依旧严肃,并没有因为老元帅表现出的和蔼而松懈。“我希望您能明示,我们是否需要马上支援维庭的南方军团?”
“这是伊赛尔那小子让你来问的吧。”元帅笑了起来,这点伎俩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南方军团现在的处境很尴尬,维庭在米歇尔七世麾下的时候就算不上嫡系,而到了帝国这边,他甚至连杂牌军都算不上,可以说是没人疼的孩子,鲁道夫元帅特意把他的防区留在原来的南岸阵地,目的就是在于让南方军团作为炮灰,去承受第一轮的伤亡,削弱维庭的实力。毕竟,现在维庭的南方军团虽然在一场内斗后人数又少了一些,但是却是维庭能够实打实掌控的部队,这对于鲁道夫元帅而言,就未免太刺眼了一些。
“就叫他等一等好了,不过你的炮兵部队倒是不妨多给南岸一些火力支援,不然维庭那个家伙会发牢骚的。”
“是。”杰里柯子爵点头,鲁道夫元帅的用意很明显了,他想削弱维庭,但是也不能让南方军团完全被消灭掉,现在帝国还是很需要这只军团的战斗力的。
向元帅敬礼之后,杰里柯子爵就打算转身离开。
“你稍等一下,”老元帅叫住了杰里柯子爵,“反正现在还没开打,你留在这里陪我聊聊吧,南方佬打过来,不还有维庭给咱们挡着嘛。”
杰里柯子爵犹豫了下,还是停下了脚步。
“唉——欧内斯特,和我说说吧,午夜堡是什么样子的。我这一辈子去过很多地方,但都是去打仗的,午夜堡那样安静祥和的地方,和我是没有缘分哪。”
杰里柯子爵低垂着眼,这个话题他其实很不想谈论,但无奈说这话的是鲁道夫元帅,他没法违逆他的要求。“我离开那里很多年,已经记不太清午夜堡的模样了。”
老元帅摇起了头,他当然不会相信杰里柯子爵这明显的托词。“总是会记得一些东西的,一个人,最难忘记的就是小时候的事情,哪怕童年回忆再不好,也很难忘却。”元帅的脸上露出了缅怀之色,“你父亲来到德为得时的场景,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时候莱因哈德还是拖着鼻涕的小鬼,我带着他出门,都会被别人误以为是父子。现在多少年过去了,每次我看到他都会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连看我的儿子时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杰里柯子爵的目光停留在地板上,诚然,他对于午夜堡依旧记忆如新,但是他却宁可自己能忘记那一切。
看到杰里柯子爵不说话,鲁道夫元帅长叹了一口气。杰里柯家族的父子矛盾他也听说过,但是因为很少和欧内斯特接触,所以直到今天,他才对这纠缠了近二十年的恩怨有了最直观的感受。“应该是个好地方吧——”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不然米歇尔那家伙,为什么会这么想要午夜堡呢?”
“风景很美。”杰里柯子爵终于开口了,“山清水秀,德为得找不到这样的地方,即使是卡琳城堡也没有午夜堡的雅致。但是,那里已经死了,虽然看上去生机勃勃,但是她的内里早已经腐烂生蛆了。”
鲁道夫元帅怔了一下,作为军人,他见过很多恶心的场面,因而他很容易跟着欧内斯特的描述去想象那副场景。但是杰里柯子爵这样形容午夜堡,还是让他颇为意外。“为什么这么说呢?”他望着杰里柯子爵,想从那双坚毅却又略显哀伤的眼睛中找出答案。
杰里柯子爵摇头,没有回答。
“算了。”见杰里柯子爵不想回答,鲁道夫元帅也就不强求了,“你就先回阵地吧。我看维庭撑不过半天,等到关键时候,你们再去救援他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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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走进维庭的指挥所,他手里拿着刚刚从北岸发来的电报。“军团长……不,师长,元帅他让我们继续坚持,等到敌方派出主力,他才会支援我们。”
维庭对这个消息一点也不意外,他很明白鲁道夫元帅是一定会想借这次的机会削弱自己的实力的,这一点他在接到驻防南岸的命令时就已经知道了。
“让道威斯在正面坚持住。”他对参谋长说道,“我会派第七十二师在侧面抵挡普瓦军队和卡颂军队,让他一定要挡住科加斯的攻势。”
参谋长点头,转身让传令兵去道威斯的指挥所传递命令。
“师长……”亨利犹豫的看着维庭,张开了嘴,却没能接上下面的话。
“怎么了?”维庭回过头看着亨利,他的表情很严肃,甚至有些不耐烦,在现在的情况下,他也顾不太上这个妻侄的感受了。
亨利之前被维庭派往德为得,代替自己向皇帝表达效忠之意。在皇帝和一众大臣面前,年轻的亨利就像是绵羊一样,只能瑟瑟发抖。他很清楚姑父这一次的作法会被世人所耻笑,但是他毕竟只是个半吊子的军人,虽然在军校受过军人的教育,但是却没有从小培养的军人世家的氛围。尽管亨利的父亲是米歇尔亲王重要的赞助人之一,但是这样的资助当然不是为了理想,这本来就是一场为了要求回报的投资。米歇尔七世在南方收取高额战争税的时候,亨利家族却能享受特权,免于这些税负,因而能够在竞争对手纷纷偃旗息鼓之时,借机大赚一笔。而反过来说,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回报,他们也不是不可以投靠帝国,所以亨利对维庭的做法并没有太多的偏见,尽管内心还是有些不认同,但是却不像外人那样鄙夷维庭的反复。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退往北岸?”在经历过这段时间的战火教育后,他现在也开始用维庭的思维去思考事情,“之前我们攻打兰兹镇的时候,北岸不就直接放弃了南岸吗,为什么我们不也干脆放弃这里,依靠兰兹河作战,我们就不会有太大的伤亡了。”
维庭叹了口气,他何尝不希望到安全的北岸去。“我们必须留在这里,”他认真的看着亨利,“如果我们强行要到北岸去,那么我们的敌人就不只是六万,而是八万人的前后夹击了。”
亨利抿着嘴唇,低下头不再说话。
“师长。”参谋长匆匆跑到维庭身边,“道威斯要求我们马上增援,科加斯军的攻势十分猛烈,第一道防线已经被突破了!”
“什么!”维庭大吃一惊,开战才半个小时,道威斯居然已经丢了最前线的阵地,“道威斯那个混蛋!他真是‘潘诺尼亚的米德莱特斯’,扶都扶不起来!”现在维庭再也不相信道威斯之前的失败是时运不济了,这个家伙每逢关键战斗都会迅速溃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师长的。
参谋长歪着嘴,一副牙疼的样子。他虽然是阿马纳克出生的奥克人,但也知道“潘诺尼亚的米德莱特斯”这句俗语。潘诺尼亚国王米德莱特斯·诺·吉昂一世是米德莱特斯二世的弟弟卡德尔之子,卡德尔王子娶了潘诺尼亚的佩奇女大公,并且依靠着徳赫巴斯王国的力量从“铁骨”萨拉蒙手中夺去了王位,邓加尔公爵打的最著名的一场战役“考邵之战”就是在这场王位争夺战中打的。当王位传到卡德尔之子米德莱特斯手中时,这位与两代徳赫巴斯明君同名的国王却是个扶不起的窝囊废,吉昂家族几次帮助他稳定王位,但他最后还是把这顶王冠给丢了。
“没有办法了。”维庭咬着牙,虽然不舍的,但是现在他也不能再保留实力了,“让骑兵出动,准备袭击敌人的炮兵阵地。”
“可是师长,敌人的主力还没动哪!”参谋长大惊失色,现在就让骑兵出击完全就是送羊入虎口,“还是再等等吧,或许会有转机……”
“怎么可能有转机!”维庭大声的打断了参谋长的话,“现在我们不自救,还有谁能救我们?我知道这是在让我们的骑兵去送死,但是如果我们不这么做,鲁道夫那个老混蛋又怎么会支援我们!”
参谋长沉默了,他现在明白了维庭的用意,既然鲁道夫元帅是想消磨维庭的实力,那么他们干脆就注定消耗自己的实力,长痛不如短痛,自己的嫡系都损失了,鲁道夫也该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