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最近和杰里柯来往密切吗?”亚历山大放下手里的文件,语气听起来很平淡,就像只是在问一位老朋友的近况,“我记得,之前他和杰里柯的关系不错,好几次都为那位伯爵求情来着。”
弗朗茨低着头,他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亚历山大的意思,那份名单他可比亚历山大还清楚。“除了之前首相阁下收到的邀请函,他和杰里柯伯爵之间并没有别的什么来往。”
“是吗?我知道了。”亚历山大点了点头,然后突然转向另一个话题,“目前皇家卫队的指挥官是谁?”
“因为麦克库尔男爵受伤,目前还在医院疗养,所以皇家卫队由拉尔夫·莱因哈特·诺·古德里安中校和赫塔·诺·格拉斯中校两位代为指挥。”
“哦——拉尔夫是古德里安的儿子,对吧?”
“是的。”弗朗茨躬下了腰,他当然知道皇帝说的古德里安是哪一位,不过弗朗茨并没有直接指出这一点,“拉尔夫中校是鲁道夫·诺·古德里安元帅的次子。”
皇帝脸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是颇为的尴尬,如果不是弗朗茨说出来,他还以为那是陆军大臣古德里安的儿子。不过他仔细想想就明白了过来,鲁道夫元帅和他的弟弟年纪相差的很多,几乎是两代人的格式,所以他的次子年纪与古德里安大臣相比也差不了多少,能够做到皇家卫队的中校那也应该是将近四十岁的人了,怎么可能是古德里安大臣的儿子。
但是按捺下心中的尴尬,亚历山大的心思马上就活络了起来,古德里安大臣也收到了斯温的邀请函,作为叔叔和陆军大臣,他对自己的侄子肯定是有相当影响力的,所以在亚历山大看来,哪怕古德里安家族忠心耿耿,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得多留一个心眼。
“芒斯特军那边呢,他们的近况如何?”
虽然亚历山大问的是芒斯特军,但弗朗茨听得出来,他问的其实是奥布莱恩男爵的近况,或者说,奥布莱恩男爵最近和斯温的来往。
“奥布莱恩男爵和芒斯特、康诺特、宴湾三省军队完全遵照您的安排,驻扎在营地,并且严于纪律,除了按照您命令搜捕内政部叛党以外,不曾踏入市区。”
“嗯——这样可不行!”亚历山大板起一张面孔,故作严肃的说道,“他们为帝国立下了无与伦比的巨大功劳,一番苦战后,却不能好好放松休息,那岂不是显得我们对待军人太过苛刻了吗?军人们会怨恨我们的!”
亚历山大的这番作态,弗朗茨就是闭着眼也猜得出来他在想什么。让三省军队固守军营,不准进入市区的命令,就是亚历山大下达的,现在才想起来军人们的怨恨,不是太滑稽了一些吗?
当然,这些话,甚至这些心思弗朗茨都不会表现在脸上,他只要配合就好。
“但是,军队一旦进入市区,难免造成不必要的治安混乱,不如由这边提供犒赏物资送入军营,来奖励官兵。另外,我们还可以找一些马戏剧团,到军营里为官兵们表演,也好为军人们提供一些娱乐。”
听到弗朗茨的提议,亚历山大眼前一亮。“这主意不错,那你觉得,这件事由谁负责比较好呢?毕竟是要和军人们打交道,应该找一个能和军官们聊得来的人才行,另外,奥布莱恩家族也是名门,得喝对方家世相当才可以啊——弗朗茨,你有人选吗?”
弗朗茨也装模作样的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好像恍然大悟一样抬起头,还翘起了手指,煞有介事的说道:“您觉得拉尔夫·莱因哈特·诺·古德里安中校如何?”
亚历山大笑了起来,他现在感觉眼前这个梅特涅确实很顺眼,与他那一身傲骨的祖父截然不同,为人圆滑,善于处世,原本只是为了安抚梅特涅家族而给出的宫廷总管职位,如今看起来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任命。
“拉尔夫?嗯,是个好人选。”
君臣两人对视而笑,但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彼此的心中,却完全是不同的想法。
离开皇帝的书房后,弗朗茨背着手,在宫廷里的走廊内巡视着,当然,一般打扫之类的小事基本用不着他来检查,宫廷总管一职更多的是为皇帝和皇室成员安排行程,并处理大多数拜访的接待事务。
不过,宫廷总管的权职实际上并不明确,有的时候这个职位就像是皇帝的幕僚,为皇帝在公私两方面分忧,而有的时候,就只是如字面意思上那样,只能对宫廷琐事进行管查。
弗朗茨的前任,在德为得内战中战死的威利爵士尽管深受尼古拉一世信任,但是他从不发表对政事的意见,只是专心于保护皇帝。而如今弗朗茨并不觉得自己会比前任更受吉昂家族的信重,实际上,连他自己都知道,能够获得这个职位,完全是托了祖父的荫庇,要是自己做的平平,那么过几年,等梅特涅侯爵残留的影响力消退,他的这个位子迟早会让给其他更受皇帝信任的人,而他自己,则会被发配到某个名不见经常的小部门,一辈子也没有出头的机会。
所以弗朗茨在宫廷里做得很用心,他明白自己的威信尚未建立,提亚马特宫里那些卑下而傲慢的宫廷侍从未必会把自己当回事,就连仆人也未必十分尊敬自己,因而他努力打理好人际关系,在避免触怒亚历山大的同时,对自己的下属们和和气气,十分宽松。
这样的做法至少得到了别人表面上的尊重,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就不是弗朗茨控制得了的了。
尽管任职还没多久,他和宫中的人并不十分熟稔,但对于某几个人,他可是特别留意的。
比如说,经常出现在大公主身边的夏洛特。
当这个小女孩出现在弗朗茨面前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惊讶。
回头看了眼身后,确定这附近没有旁人,弗朗茨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夏洛特可以和自己到旁边的空房间里去谈话。
夏洛特冷着面孔,走进了房间,她对弗朗茨不假辞色,虽然知道这个人的行动是在帮助她救卡特琳娜,可是对着弗朗茨的行为,她还是很不屑的。
“伯爵阁下的吩咐,我已经照办了。”弗朗茨关上门,尽量轻声说道,虽然提亚马特宫内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好,但是弗朗茨还是保持着警惕和小心,“陛下并不会完全相信欧内斯特伯爵和奥布莱恩男爵。”
夏洛特蹙着眉头,弗朗茨开口的话就让她很不舒服。“我还以为,您是为公主殿下而冒这样的险的。”
弗朗茨看着夏洛特,对这个八岁的小女孩能够表现得如此成熟感到十分的奇怪,他查过夏洛特的来历,但是因为时局纷乱,又有大公主的背书,所以提亚马特宫并没有具体的调查过夏洛特的出身,甚至他们连文森特号的事情都不知道,故而弗朗茨唯一能查到的,就是这个小女孩自大公主和斯温从午夜堡归来后,一直被卡特琳娜带在身边的事了。
也因为这一点,让弗朗茨误以为夏洛特和斯温的关系十分密切。
“我当然尊敬公主殿下。”他仰着头,昂然地说道,“为了使她不必蒙此冤屈,我才甘愿赴险,这是我对吉昂的忠诚。但,如果仅仅如此的话,那我只能在陛下面前犯颜进谏,因为亚历山大陛下才是帝国的主人,吉昂家族的代表。”
他玩味的看向夏洛特,虽然欺负一个小女孩没什么意思,但他还是习惯性的玩起了辞令。“所以,我对她的忠诚,不仅仅是您期盼的原因,毕竟我付出的不只是我个人所有,其中承负的乃是一个姓氏的重量,这一点,您可以理解吧?”
“你和斯温是一类人,”夏洛特看着弗朗茨的眼神更加冰冷,“都只会想着自己,把别人当做利用的工具。”
“不,不不不,您理解错了,可爱的小姐。”弗朗茨一点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这是本能,人类的本能,就像人类需要感情一样,是我们身体里的本能,只不过人和人之间总是有区别,这种趋利避害的本能在政客身上体现得更明显,因为我们手上的利益要大于常人,故而我们更加害怕这些利益的丧失,您能懂吗,可爱的小姐。”
夏洛特盯着弗朗茨的目光仍旧未变,而弗朗茨也不在意。
“相比之下,杰里柯伯爵倒要有些不同,他不是为了利益而这么做的,他和我们不一样。”弗朗茨的眼光忽然变得深邃起来,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能够理解斯温,“他渴望的,是我们不能认知的东西。”
夏洛特沉默不语。
“好了,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伯爵阁下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什么。”夏洛特背过身,“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颇有些意外的看着夏洛特,不过弗朗茨还是绅士的耸了耸肩,答应了她。“请问吧。”
“你为什么要帮他?”夏洛特问道,她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斯温了,“作为宫廷总管,你没有必要这样做吧?皇帝虽然对你不一定很好,但至少比起斯温来,你没有那么急着背反的压力。”
“我越来越怀疑,你是不是只有八岁了。”弗朗茨收敛起了笑容,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好吧,确实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这么看,作为宫廷总管,哪怕一时不得皇帝陛下的信重,但我至少都还有机会,不像杰里柯和大公主,麻烦已经迫在眉睫了。但是,那只是旁人的看法而已,如果陛下真的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那么他的信任真的能够让人安全吗?更何况,他对我还谈不上信任。”
“但这也不意味着你一定会被他盯上。”
“那种想法,只有皮特首相他们那些老人才会有。”弗朗茨嗤笑了一声,神态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屑,“暂时的平安无事就好了吗?我已经不会相信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言了。祖父被尼古拉陛下解除外务大臣职位的时候,他就和我说过,‘梅特涅的衰落是可以预料的,从现在就可以。犹豫,只要人一旦在问题面前犹豫,就得面临未来的困境’。就如他所说,梅特涅衰败了,因为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可以继承祖父的才干,在这个圈子里挣下一个职位,而现在,又该轮到我了,早晚,我也会被从这个看似深受皇帝信重的位置上被挪开,然后,走向深不可测的命运。”
“你想掌握主动?”夏洛特稍稍有些明白弗朗茨的想法了。
“不。”弗朗茨用深沉的眼光看着夏洛特,眼神中的深邃让女孩并不是很理解,“是命运,梅特涅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