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的副官前来通报的时候,奥布莱恩男爵感到十分诧异,他没有想到,斯温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拜访。虽然之前芒斯特军还被亚历山大委以了抓捕内政部残党和敬畏加冕仪式的重任,但在予以重任的同时,亚历山大也严令芒斯特、康诺特和宴湾三省军队不得进入市区,这也让奥布莱恩男爵感觉到,亚历山大并不信任,甚至在警惕他们。
沉吟了片刻,奥布莱恩男爵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位伯爵,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有在西郊共同作战的情谊,而且,他也需要了解一下帝都的情况了。
斯温出现在奥布莱恩男爵面前时,和几天前没有什么变化,或者说,一直以来,斯温在人们眼前的形象都差不太多,面无表情、带着些许的傲慢,以及极不讨人喜欢的眼神。
“很高兴见到您,杰里柯伯爵。”奥布莱恩男爵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虽然亚历山大不允许他们进驻市区,但至少待遇和条件比之前好上许多了,不再是临时搭建的帐篷做营帐,而是将几处在内战中废弃的郊区农场划给了他们作为营地。见惯和鸡粪味作伴不是什么享受的事情,可至少这些军人可以两个多月的奔波中暂时缓口气下来了。从米歇尔七世起兵,尼古拉一世下令全帝国常备军紧急驰援德为得起,芒斯特军也只在兰兹镇有过一段稍好一些的休息,其余时间,不是在战斗便是在行军,现在能够短暂的安定下来,并且不必忧心明天的战斗,对这些疲惫的将士们而言,已经是一种惬意了。
“请坐。”奥布莱恩男爵指着一边的沙发说道,“抱歉,我这里的条件设施并不怎么好,毕竟只是原来农场的办公室,请您多担待吧。”
斯温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
“男爵先生,看起来近况不是很好。”斯温坐到沙发上,这张劣质的沙发可不比卡琳城堡里的高级货,坐得斯温不是很舒服,“您嘴角上还挂着面包屑呢。”
奥布莱恩男爵一怔,下意识的伸手去摸,看到指尖上沾的白屑,他不禁苦笑了起来。“让您见笑了,如您所见,非常时期,我们也只能节俭一些了,所以,我就不请您喝酒了,来杯水吧。”
“多谢。”斯温并不在乎对方的招待是好是坏,一军的指挥官午餐都只能吃廉价的面包,可见现在芒斯特军的伙食供应有多差。
“或许有些冒昧,但是,请问芒斯特那边已经定下了奥布莱恩公爵的人选吗?”
奥布莱恩男爵的脸色顿时一变,斯温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冒昧了,他这么问简直是失礼,贵族家庭内部的爵位继承,除非是造成必须诉诸帝国法院的纠纷问题,不然就连皇帝都没有资格过问。
“劳您关心了。”奥布莱恩男爵冷冷地说道,虽然一开始他的态度就算不上热切,但现在确实不折不扣的冷淡了,“这件事恐怕得需要点时间,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让您失望了。”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好失望的。”斯温平静地说着,对于奥布莱恩男爵隐蔽的挑衅无动于衷,“那不是我的爵位,而且,我和您的关系——您觉得,值得我失望吗?”
奥布莱恩男爵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虽然早就听说斯温的臭嘴,但被对方这么直截了当的挑出自己在内战过后转变阵营的事情,还是让男爵心里十分不悦。
“是吗?”奥布莱恩男爵偏转过目光,不去看斯温,“那么,您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呢?如果不是以朋友的身份,我可想不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纠葛。”
“这一点,看起来我还得感谢您肯接待我,不然的话,大概我都见不到您吧。”
奥布莱恩男爵拉下了嘴角,他真的不怎么喜欢斯温说话的方式。
“不过,既然您都问了,那么我就告诉您好了。”斯温看向奥布莱恩男爵,那眼神中的平静,让男爵总觉得很不舒服,他感受不到斯温说这句话时有任何的诚意。
“先让我问您一个问题吧,您觉得这场席卷了整个德为得的风暴结束了吗?”
“什么意思?”奥布莱恩男爵皱起了眉头,他心里越发的感到不安,“战争已经结束,祸首也已伏诛——这还是您动的手——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死亡不总是能够解决问题的,实际上,有时候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斯温架起了腿,同时挪了挪腰的位置,靠在这张沙发上,真的叫他很不舒服,“由贝利亚刮起的这阵风,可不会因为煽动风潮的人死了,而就这样停止。”
“哦——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奥布莱恩男爵故作恍然大悟状,特意拖长了语调,“您在担心,德为得还有乱党,是不是?请您安心,不会有的,因为所有可能对帝国造成威胁和伤害的人,都被我的部队给清除了。”
奥布莱恩男爵紧紧的盯着斯温,又补了一句。“或者正要被清除。”
斯温微微挑了挑眉毛,奥布莱恩男爵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所有可能对帝国造成威胁和伤害的人’?您确定吗,如果真如您所说的话,那么,为什么贵部要在这种地方,忍受物资稀缺、条件恶劣的待遇呢?”
奥布莱恩男爵的面色变得更加黑沉,倒不是因为他对斯温有什么不满的,只是觉得对方不理智而已,在眼下这个几乎已经尘埃落定的局面下,斯温却还有所图谋,这在奥布莱恩男爵看来,是极为不明智的。
“物资紧缺的不只是我们。”奥布莱恩男爵昂着头,把姿态挑得很高,“整个帝都都在忍受战火带来的痛苦,我们也不应该在这样的情况下独自享受,军队是为了保护人民而存在的,我们个人反而是次要的。”
“真是高尚的发言。”斯温轻轻拍了两下手,似乎是在为奥布莱恩男爵的话而鼓掌,“牺牲自我、无私奉献,就像英雄一样。只不过,所谓的英雄,必须要有一个悲惨的结局,才能称得上他们的名号,您说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奥布莱恩男爵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把桌上的纸笔都震了起来,“就算你要拐弯抹角、巧词善令,这么多废话也已经够了。直接一点吧,如今我们之间的关系,承受不起更多的猜测。”
“您这话倒是很直接啊。”斯温的面色平静如故,不过男爵倒是从那双黑色的眼眸里,仿若看到了一许嘲弄,“既然您想听直接的话,我就告诉您好了,卡特琳娜殿下,或许就要死了——被我们的皇帝陛下,勒令处死,当然,自然是要秘密的进行。”
奥布莱恩男爵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孔,不让自己的表情出现太大变化,但是他依旧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在斯温说出“卡特琳娜殿下或许就要死了”这句话时,男爵骤的吸了口凉气。
“如果是皇帝陛下的决断,我作为军人,只有服从的义务。”虽然还是漏了破绽,但是奥布莱恩男爵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言辞依旧滴水不漏,“倒是您,突然告诉我这个没有来由和依据的消息,又是想做什么呢?难道,成为了十三课长官,就给了您那么大的自信以培养自己的野心,也想走一走被您杀死的米歇尔七世和贝利亚的老路吗?”
“您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又或者,是在拿假消息骗您?”斯温歪过脖子,一手支腮,饶有兴致的看着奥布莱恩男爵,“您也该知道,拿来骗人的东西,都应该有让对方信服的理由,如果我刚才说的是谎话,那么里面一定有会让您相信的部分,如果是真话——那我还有辩解的必要吗?”
奥布莱恩男爵的面孔不禁抖了抖,斯温的话虽然让他很不喜欢,但有一点没有说错,这个消息里,确实有一点让他非常在意——亚历山大是有对付卡特琳娜的理由的,而且这个理由,同样通用于他和斯温的身上。
西郊战场的胜利,率先进入德为得,击溃贝利亚的荣耀,这些一个都没落到亚历山大的头上,这位至尊虽然以王者之姿戴上皇冠,君临帝国,但是对帝都的民众,乃至帝都汇集的整个帝国的实权人物而言,他的表现,远远不及卡特琳娜,大公主在这一场动乱中所积累的威望,已经足以对她的父亲形成挑战。
尤其她的名字还叫做卡琳——和帝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皇相同的名字。
但是,这也不足以说服男爵,奥布莱恩男爵之所以会在战后迅速向亚历山大输诚,就是因为他看得出亚历山大的正统性要远高于大公主,不论如何,一位帝国公主想要继承皇位,前提条件必须是吉昂本支的所有嫡系男子都无法继承皇位才行,单是这一条,就几近断绝了大公主登上最高宝座的机会——除非她能够狠心到在逼自己父亲退位的同时,不择手段的把自己两个兄弟的继承权也解决掉。
沉默了许久,奥布莱恩男爵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把目光投向斯温。“陛下无比仁慈慷慨,纵然您有梅特涅侯爵一般卓越的外交手腕和话术技巧,也不可能动摇我对陛下的忠心——何况,您说谎的本事糟糕到极点,幼稚得不成样子,希望您下次,能够想一个好一些的借口,至少别丢了杰里柯家的脸。”
虽然奥布莱恩男爵口中说出的,是极为不友好的话语,拒绝得连一点余地都没有给斯温留下,但是斯温却完全不显得生气。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了。”斯温站起来,反正他也已经受够了那张咯得人腰疼的沙发,“最后提醒您一句,别忘了南方贵族们的下场,前几天爱德华公爵才和他的家人被流放到潘诺尼亚,南方军团的三个师长人头落地。这就是我们那位陛下的仁慈……和慷慨。”
奥布莱恩男爵阴沉着脸,看着斯温离开他的办公室。
他知道,斯温来见他,绝不会是出于什么好心或者情谊,对方想要的,一定是把自己也牵扯进这泥潭中。但是,奥布莱恩男爵没有办法,只能看着斯温把自己拖进那黑不见底的泥水中,让自己沾满一身的泥淖,因为,作为内战时期大公主名下部队的总司令,他是没有办法脱掉干系的,哪怕斯温不在这个时候来见自己,也是一样。
想起斯温走前最后的那段话,奥布莱恩男爵心里就感到十足的烦闷。
“该死的杰里柯!”